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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杨志江宁请神医

水浒卧底 加亮 4800 2024-07-11 11:13

  听了庞春霞略显尖刻的问话,杨志叹了一口气,坦承道:“唉,我想要什么着实不太好讲。我们虽然相处时间不长,但也算是生死之交,从鬼门关上一起走回来好几遭,我不瞒你。朱勔那些狗厮们的确需要涤荡一下子,但朝中有蔡京老贼在,只怕动不了他们。我还没到苏州的时候就在想,要是有人能带领百姓闹上那么一下子,惊动了官家,取缔了花石纲,那是最好。但这种事很难预料,闹得小了,没什么用。闹的大了,又很难收场,要是朝廷出动大军,最终还是百姓受苦。”

  “大哥说的是,我也不瞒大哥,我们教中许多老兄弟们也在议论杀贪官污吏造反的事,一直都没个结果。刚才让马麟去找我哥哥说小钟山这个事,可能有些唐突了,应该和他一起好好合计一下。”

  “后悔无益,就看天命吧。”杨志本想说几句话,叫庞春霞注意不到伤痛,然而没想到反倒勾起她的心事,更不利养伤。

  果然,行不到两顿饭功夫,庞春霞再也坚持不住,一头就往马下栽。幸亏杨志看顾的紧,及时抱住。杨志听见远处有潺潺流水,便抱了庞春霞寻水声而去,不一会到了一条山溪旁。杨志找了处偏僻树荫,用包裹毛毯铺在地上,放庞春霞躺下,又喂她喝了些水,找块布打湿了蒙在她脸上。等做完这些,杨志也是疲惫不堪,见四下里还算安全,便闭了眼歇息。

  只过了一会,庞春霞昏迷中大声咳嗽起来,杨志连忙上前看,只听“哇”的一声,庞春霞吐出一大口血,随即又昏睡过去。杨志看了,都是红红的鲜血,登时心里咯噔一声:这鲜血说明腹内还有脏器在出血,很是凶险。庞春霞吐了这血,脸色又白了很多。

  杨志急忙翻了包裹,找到一个药包,里面有林林种种十几个瓶瓶罐罐。杨志看了半天,拿了一瓶外敷治瘀伤的膏药出来。

  待要敷药,不由杨志犯了难:庞春霞伤在小腹处,这可怎生方便。再找人帮忙,四下里别说女子,连人烟都见不到一个。杨志心道一声:“庞姑娘,得罪了”,便解开庞春霞的裙子,只见一片如脂如玉肌肤上印着个发红的脚印。杨志嘴里不由干燥,他抽了自己两个耳光,又定睛去看,那脚印是在左腹上部,上半截红中现紫,下半截红中泛青。

  杨志是学武出身,从军日久,战场死人堆里进出过好几回,知道左腹大多是肠子,便是中了刀剑,性命大多无碍,略松了一口气;若是换了右腹肝胆要害挨了这一击,只怕就挺不过去。

  杨志罐中抠了块药膏出来,便觉手上一凉,待闻到那药气味,心神为之一静,知道此药疗效非凡,心里焦急又去了几分。他摒除杂念,与庞春霞抹匀了,找了块干净白布缠上,系好裙子。随后又在药包里找了颗补气的药丸,与庞春霞喂了。

  这些事做起来都不费什么力气,然而对着庞春霞隐隐散发香气的娇躯,却弄得杨志满头大汗,口干舌燥,比打了一仗还要辛苦。

  不知道是提气的药还是治瘀伤的药起了疗效,没一盏茶功夫,庞春霞脸色已经好转,红润了许多,呼吸也平稳了不少。杨志见状,便小心抱了庞春霞一步步下山来。

  马麟说的没错,下得山来便是去江宁府的官道。正好遇到一户驾车出来游玩的人家,杨志好说歹说,用两匹马换了那车,剩下两匹马当做挽马拉车,往江宁府缓缓而来。

  那地距离江宁府还有十几里地,等到了江宁府时,已是夕阳西下。杨志挂念庞春霞伤势,刚进江宁府便寻了处药铺。

  药铺里坐堂的郎中是个不晓事的,欺负杨志面生,只想着多收钱,把庞春霞病情说的马上就要死了,又把自家药说的如何如何活死人肉白骨。杨志哭笑不得,赶了马车便走,留下那郎中喋喋不休。一连寻了几个药铺都是如此,杨志大怒,一时也一筹莫展。

  恰好街边有个推车运菜的路过,车上插了个草标,表示那菜是用来卖的。杨志心里一动,便找了处人多的路边,头上插个草标,双手在胸前比了火焰形状在那里等。

  菜车上面插草标表示卖菜,人头上插草标自然表示卖身,然而杨志特意装出副凶神恶煞模样,额上又故意把有块青记露出来,哪有几个敢来问他卖多少钱。眼见天渐渐黑了,还是无人问津,杨志心里暗暗焦急。

  就在这时,有个带着一副算盘的账房先生模样的人路过,见杨志比划的手势,上前道:“这位兄弟有何难处?”

  杨志重新比划了一下手势:“足下可认得这个?”

  “认得。”

  杨志道:“足下可认识铁笛仙马麟马堂主?”

  那账房先生道:“可巧,我和他是老相识了。马麟这几日不在江宁府,好像到小钟山去了。”

  听到此,杨志松了一口气,说道:“我上午与马堂主还有一位姑娘,一起灭了小钟山的那伙强人。马兄有急事往苏州去了,那位姑娘被小钟山的匪首打伤,一时找不到好郎中,才在此求助。”

  “既如此,且随我来。”说罢那人便在前头带路。

  杨志赶了马车随那人转弯过巷,来到江边一处码头,上了一条花船。

  那花船有两层,正值华灯初上,一个客人在那临窗喝酒,旁边一个歌女咿咿呀呀的唱。那人叫过歌女耳语几句,那歌女给客人赔个不是,在客人耳边嘀咕了几句。那客人摇摇头不愿意,那歌女便靠在客人身上勾着他的脖子撒起娇来。客人调笑歌女了几句,在她身上摸了一把便自去了。歌女随后唤来船娘,收拾了一处客房,引着杨志入到客房里。

  待杨志把庞春霞放到床上,那人又遣了船娘拿了名刺去请郎中。

  杨志直起腰,擦擦头上的汗,看看四周,只见船舱里陈设典雅,器具考究,就连摆放时花盆的小座子,都是用黄花梨木雕琢而成。

  “恕在下冒昧,请问尊兄高姓大名。”那人笑问道。

  “在下姓木,名心,祖籍河东代郡人氏,现在汴京居住。此次来江南,是为寻亲,有急事要回汴京,因道路不熟,这位姑娘陪我一同上路。未请教尊兄名姓?”

  “木兄客气,四海兄弟皆是一家。在下姓蒋,名敬。”

  原来这蒋敬是马麟的好友,祖贯是湖南潭州人氏,原是举子,一连几次落科之后索性弃文就武。他颇有谋略,又精通书算,积万累千,纤毫不差,亦能刺枪使棒,布阵排兵,因此人都唤他做神算子。

  二人重新见过礼,说了些话,郎中便到了。那郎中姓安名道全,是当地一个小有名气的名医,祖传的内外科都很擅长,技精艺高,有“神医”之誉。

  安道全翻了翻庞春霞的眼皮,就要去解她的裙子。

  杨志伸手拦住道:“先生不切脉么?”

  “切脉能切出什么,望闻问切四诊中,前三个都是有用的,唯独切,也不知是哪个好事之徒给加上的,误导了多少世人。要我说,那就是上古巫医未分家时用来故弄玄虚的。你若不信时,只看我待会说的对不对。”

  杨志半信半疑,但看安道全很有把握的样子,不由退缩了。

  安道全看庞春霞小腹上的脚印,用手摸了摸,起身道:“这位姑娘三个时辰前被人用茅山的反撩阴腿踢中左腹,两个半时辰前敷了福田少林寺的小活络膏,又服了苏州回春堂的益气散。”

  杨志估算了时辰,竟是分毫不差,连连惊叹。

  安道全得意的捋了捋胡子:“小活络膏和益气散药效非凡,也都对症,只是服益气散时没用酒化下,所以起效慢。我开个方子,催发一下药性即可。切记,两天之内,水米不能进,过了两天可只进汤水,十天之后才能正常饮食。”

  蒋敬当下遣了船娘去抓药,又让人布了酒水,请杨志和安道全落座。

  杨志这一天只在小钟山的山溪旁边喝了溪水,包裹里虽然有干粮,但没顾得上吃。这番心情放松之下,只吃了个风卷残云。蒋敬和安道全在一旁相陪。

  安道全道:“我外号叫神医,你外号叫神算子,都带个神字。别人服你,我却不服,我说几个数,你敢算算么?”

  “有何不敢?”蒋敬从袖中掏出一个象牙金珠算盘来。

  只见这算盘精致无比,实为稀世之宝,其外形还没有一个巴掌大,犹如块玉佩似的,可以合掌放在手心里。整个算盘由高手匠人用一枚野生象牙雕刻而成,上面一百零一个算珠子个个涂有纯黄金粉,看上去金光闪闪,拿在手上凉手称心,可谓美不胜收,举世无双。

  蒋敬见杨志好奇,用右手小指上的长指甲拨了拨算珠,道:“这算盘是家祖临终前传给我的,价值千金,族人们无不眼红心绿。”

  安道全道:“少来显摆你这个算盘,当心哪天露了白,被人偷了去。”他侧身对杨志道:“他家是算学世家,唐时的女帝武氏修建五十多丈的明堂供养通天大佛,就是请他家营算。后来他家还曾给钱王总管过收支。蒋家祠堂里,至今还挂着钱王的御书:江南第一算盘。”

  蒋敬得意道:“我三岁就跟家祖练习算盘,十五岁族中就没人算得过我。”

  安道全清了清嗓子,道:“听好了,我的题目是:一百馒头一百僧,大僧三个更无争,小僧三人分一个,大小和尚各几个?”

  “小和尚七十五,大和尚二十五。”蒋敬连算珠都没拨,飞快报出数来。他无聊的收起算盘:“我还当你能出什么题目,算学算的是方田、粟米、衰分、少广、商功、均输、盈不足、方程及勾股等。你这算什么,不过是数数罢了。”

  “罢了,罢了,知道你会算,逗你罢了。”安道全举起双手,做个息事宁人的手势。

  又饮了几杯酒下肚,安道全道:“有酒无歌岂不少兴——船上可有人唱曲?”

  蒋敬唤来歌女,歌女便唱了首柳永学士的《定风波》:“……日上花梢,莺穿柳带,犹压香衾卧。暖酥消、腻云亸、终日厌厌倦梳裹。无那。恨薄情一去,音书无个。”

  杨志心中有事,无心听词,但听那曲子腔调,只觉得耳边两股透清的溪水在汩汩潺响,水花撞在耳膜里,痒极了。

  安道全摇了摇头:“晦气晦气。”

  那歌女晓的安道全医术高深,又是个多金的,便又唱了首《锦堂春》:“……依前过了旧约,甚当初赚我,偷翦云鬟。几时得归来,春阁深关。待伊要、尤云殢雨,缠绣衾、不与同欢。尽更深、款款问伊,今后敢更无端。”

  安道全道:“泼辣泼辣。”

  那女子见安道全夸赞,有心卖弄手段,又唱了首《一落索》:“眉共春山争秀,可怜长皱。莫将清泪湿花枝,恐花也如人瘦。清润玉箫闲久,知音稀有。欲知日日倚栏愁,但问取亭前柳。”

  待唱到那句“问取亭前柳”时,歌韵高亢长曳,有如飞到九霄域外去。

  安道全听了去连连摇头,满脸可惜。

  那女子便问道:“先生为何摇头?”

  安道全道:“唱曲不是调门越高越好。你这调子起高了,声韵虽上去了三分,情致却减了十分。”

  原来这首词乃大才子周邦彦所写的思妇闺情之作,传说是写给汴京名妓李师师的,主写女子的相思之愁和心中悲哀。那歌女虽然嗓子清澈透亮,然而书读的不多,不明白这词的意境,因此一味炫耀技艺,起高了调门唱,曲子里哪里有半点悲愁。

  那歌女也不着恼,降低了三分调门,重新唱了一遍,果然隽永非凡,连杨志这等粗人都听得如痴如醉。

  安道全转头对蒋敬说道:“此女可教也!”随后他扯了那歌女入席,问道:“小娘子花名如何称呼?”

  那歌女道:“我姓李,名巧奴,别人送我外号赛念奴。”

  念奴是唐时天宝年间的著名歌妓,善歌唱曲。传说唐玄宗李隆基曾亲自作曲填词,命念奴歌唱,果然娇滴滴如夜莺啼鸣,婉转转似百灵放歌,活泼泼如鸳鸯戏水。玄宗龙颜大悦,遂将此曲牌定名为“念奴娇”。这李巧奴因在此地小有名气,便取了“赛念奴”的绰号。不过青楼楚馆的歌女外号,与江湖人士外号多有类似,名头大的,不见得本事就高。这李巧奴却是对得起自己的外号。

  安道全笑笑,与李巧奴一边谈音韵,一边说些风流话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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