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武松这边刚一入狱,快活林那里消息就已传开。摇头叹息者有之,痛心疾首者有之。不是没人看出里面蹊跷,又去哪里说。
这日午时,一个过路客商把此事传到了十字坡孙秀耳里。
孙秀心道:“这算个什么事?二郎如此心高之人,只一二百两银子绝对不会看在眼里,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来。其中定有蹊跷,我得去探上一探。若二郎果真被人陷害时,只怕等不到发配,牢里就丢了性命。得先设法保下武松的性命,再做道理。”
孙秀想罢,套了车,叫了四个伙计,往孟州城来。那四个伙计都是二龙山的小喽啰,因花和尚鲁智深放心孙秀不下,从全山喽啰中,拣选许多时日,选出四个伶俐的又可靠的派来,最是忠心不过。
来到城中,兵分两路,两个伙计去了孟州两院押牢节级康节级家。孙秀带了两个伙计打听了道路,奔府衙做孔目姓叶的家中来。
叶孔目还未归家,只妻子与一个七八岁的独子在家。孙秀使个伙计做个急促样子,慌里慌张与叶孔目妻道:“叶孔目在我家店吃酒,一口气喘不过来,晕倒了。”
叶孔目妻道:“他以前从没得过这样的病症,怎么就晕倒了?”
“店主人让我来接大娘子与小孔目去,若是晚了,怕是临终言语也听不得。”
叶孔目妻没有防备,锁了门,带了儿子上了车。两个伙计赶了车马往十字坡去了,孙秀扮作一个乞婆在附近等。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叶孔目醉醺醺归家。他口中焦渴,见家里无人,灶下无火,缸中无水,只得拎了一只桶到院中井口一边打水,一边乱骂。
孙秀闪身进来,轻巧巧上了大栓,站到叶孔目身后。
叶孔目就桶吃了几口冷水,转身见到孙秀,吓了一跳,道:“你是什么人?在我家弄什么鬼?”
孙秀道:“孔目,老婆子有一事相求,怕令阃与令郎无人照应,先领到舍下小住几日,事毕便当整个送回。”整句话说的极为客气,‘整个’二字着重加了重音。
“为何还要把我妻小领走?”叶孔目略一疑惑,立刻醒悟,跳了起来。他在衙门里接来送往,见过世面,哪里不知道厉害,浑身酒都化作冷汗出了:事毕整个送回,若事不毕呢?只怕胳膊腿分开了送回。
叶孔目定了定神,道:“你是何人?要求何事?贱内不要紧,只要我儿子周全。”
孙秀不急着答话,先摸出十锭大银共计一百两,一字排开,放在井台上,道:“我是太行山上的打劫的人,听说景阳冈打虎的武松遭人陷害,押在府衙死囚牢,只求上下帮忙,知府处多多照应。”
叶孔目道:“此事却难,人赃并在,众人作证,已是铁案,如何洗得他清白?除非拿了那栽赃的人来,否则万难。”
“此是张蒙方设计陷害,我也知翻案太难,如今不求留武松清白,只求留他一条活路。”
叶孔目思忖了,道:“已知武松是个好汉,我亦自有心周全他。窃取人财,本就不是死罪。我只把那文案改得轻了,延挨一阵,只待限满决断,应能保全武松。怕就怕那栽赃人趁牢里谋他性命,这小可可就无能为力了。”
孙秀道:“康节级此刻已在路上,老婆子借孔目家宝地,与他见上一面。孔目与他是相熟的,还请稍后帮忙求情,要他在牢里出力维持。”
等不多时,康节级便来到,只面如土色,家中妻小自然也是被请走了。
孙秀分说一遍,康节级道:“牢中之事,尽有我维持,如今便去宽他,今后不教他吃半点儿苦头。”
见二人都答应,孙秀松了口气,又解出十个一锭十两的大银,与二人各拿了一百两,出门去了。
长话短说,有这当案叶孔目一力主张,知府处说开就里,那知府方才知道张都监设计陷害武松,心里想道:“你对付好汉,偏叫我与你害人!”因此心都懒了,不来管看。
捱到六十日限满,知府命人牢中取出武松,当厅开了枷。
叶孔目读了招状,知府拟下罪名,脊杖二十,刺配三千五百里外广南东路南恩州牢城,原盗赃物,给还本主。张都监只得使一个家人领了赃物。知府当厅把武松打了二十脊杖,另外半边脸刺了金印,取一面七斤半铁叶盘头枷钉了,押一纸公文,差两个壮健防送公人,一路押解武松,限了时日起身。
那两个公人,领了牒文,押解了武松出孟州衙门便行。原来武松吃断棒之时,有叶孔目维持,知府亦知他被陷害,不十分来打重,因此打得棒轻,没受什么苦。
武松忍着那口气,带上行枷,出得城来,两个公人监在后面。约行得一里多路,只见官道旁边酒店里钻出施恩来,看着武松道:“小弟在此专等。”
武松看施恩时,又包着头,吊着手臂。
武松问道:“我好几时不见你,也不见你来牢里寻我,如何又做这般模样?”
施恩答道:“实不相瞒哥哥说,哥哥刚入狱,小弟便在快活林酒店里接到消息,就见蒋门神那厮,又领着一伙军汉到来厮打。小弟吃他痛打一顿,被他仍复夺了店面,重霸了快活林。小弟伤重,一直在家。今日听得哥哥被蒋门神那厮与张团练使银子买通张都监,遭陷刺配恩州,特有两件棉衣,与哥哥路上穿。又煮了两只熟鹅在此,请哥哥带了路上充饥。”
施恩把一个包裹拴在武松腰里,把这两只熟鹅挂在武松行枷上,拜辞了武松,哭着去了,不在话下。
武松和两个公人上路,行不过五里路,把这两只熟鹅都吃尽了。再行了二三里,武松忽觉腹中剧痛,肚如雷鸣,只得在路边大解。如此再三,肚子里存货出净方才作罢,只叫武松大汗不止,行动无力,强挨了走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