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名府城门下守门的有四五十个军士,簇捧着一个把门的军官。
一个军士懒洋洋的问道:“你这秀才从哪里来?”
吴用向前施礼,答道:“小生姓弓长张,名用。这个道童姓木子李。小生家道中落,学业不成,却好有祖传先天八卦卦书,便在江湖上卖卦为生。今来贵地,与人算命。”说罢他从身边取出一张假凭由,给那军士看了。
大名府军事重镇,非比一般城池,因此吴用随身带着一张凭由以备不时之需,如今果然派上用场。
梁山泊诸人下山,做商人学子打扮的,带的都是凭由;做僧人和尚打扮的,带的都是度牒。不管是凭由还是度牒,都是伪造。梁山泊首领们官府做公的出身为数不少,做押司的有宋江,做都头的有朱仝、武松、雷横、李云,做孔目的有裴宣,做押狱的有戴宗、杨雄,做牢子的有乐和、李逵、兰仁,做机密的有萧让,一个全须全尾的衙门都能建的起来,因此这些凭由和度牒的条文比真的还要清楚。上面盖着玉臂匠金大坚刻的各级衙门的官印,更是惟妙惟肖,做工逼真。那些军士能有什么见识,看不出破绽来。
旁边一众军士见李逵相貌丑陋,眼神凶恶,脸上密布着许多伤痕,说道:“这个道童一双鸟眼,凶恶的紧,好似贼一般看人!看他脸上的疤,必然天生是个讨打祸。”
李逵听得,正要发作,只是嘴里有银子堵住,吱吱呜呜,作声不得。
吴用见他的样子,把头摇的如蒲扇一般。
李逵想起吴用定的暗号,只得忍气吞声低了头。
吴用对把门军士说道:“小生一言难尽!这个道童,又聋又哑,又丑又怪,吃饭摸大碗,干活瞪大眼,只有一分蛮力,略微精细点的事都做不得。因是家里实在无人,不得不带他出来行走。这厮不懂人事,还请诸位上下恕罪!”说罢他辞了众军士便行。
李逵跟在吴用背后,脚高步低,歪歪斜斜,往城里来。
比起城外耀武扬威的光景,大名府城里更是气象非凡,只见那城里钱粮浩大,人物繁华,东西院鼓乐喧天,南北店货财满地,街上熙熙攘攘,到处都是人,端的一个花花世界。尤其是青楼上红袖招展,李逵哪里见过这等世面,只看的目瞪口呆,险些没把那银子吃下去。
吴用与人问了路径,就往卢俊义府上来。他边走边手中摇着铜铃,口里唱着四句诗道:“甘罗发早子牙迟,彭祖颜回寿不齐。范丹贫穷石崇富,八字生来各有时。”
吴用又道:“乃时也,运也,命也。知生,知死,知贵,知贱。若要问前程,先赐银一两。”说罢,又摇铜铃。
那城内孩童约有五六十个,见吴用唱的好,铜铃动听,李逵生的渗濑丑怪,走路也没个正经模样,都跟着走,边看边笑。
卢俊义府上临街几间房开了个当铺,待来到那当铺门口,吴用大声自歌自笑,去了复又回来,只在那门口打转。
卢俊义正在当铺里看那一班伙计收进解出,听这吴用翻来覆去念这四句诗,便唤当值的问道:“街上如何这般热闹?”
那当值的出来看了看,回去禀道:“员外,端的好笑!街上有一个外乡来的算命先生,在街上卖卦,要银一两算一命。谁人银子多的没地方使,与他舍的?后头跟着一个道童,长相模样甚为古怪,脸上全是丑陋伤疤,小孩子都跟定了笑。”
卢俊义道:“当真是一两银子算一命?”
“当真。那纸招儿上面写的清清楚楚,‘讲命谈天,卦金一两’。”
卢俊义道:“既出大言,必有广学。且去与我请他来。”
当值的出门去叫道:“先生,员外有请。”
吴用问道:“是何人请我?”
当值的道:“卢员外相请。”
吴用便与李逵跟着转进来,入到厅前。吴用让李逵在厅外椅上坐定等候,自己随那当值的进去拜见卢俊义。
那当值的掀起帘子,吴用进到厅里,见卢俊义身高九尺,威风凛凛,脸上神情肃穆,仪表好似天神。
吴用上前施礼。卢俊义欠身答礼问道:“先生贵乡何处?尊姓高名?”
吴用答道:“小生姓张,名用,自号谈天口。祖贯山东济州人氏,能算皇极先天数,知人生死贵贱。卦金白银一两,方才算命。”
“先生相貌堂堂,何故沿街算命?”
“文籍虽满腹,不如一囊钱。”
卢俊义叫当值的送上茶汤,又取过白银一两,奉作命金:“烦请先生算一命。”
吴用道:“不知员外要算什么?”
卢俊义笑道:“先生,君子问灾不问福,不必道在下豪富,只求推算眼下时运。”
吴用从包裹中取出一把铁算盘,排在桌上,把那算珠拨开,问道:“请问员外贵庚日月。”
“在下今年三十二岁,甲子年乙丑月丙寅日丁卯时生人。”
吴用装模作样,噼里啪啦拨弄算珠,算了一回。算到后来,他拿起算盘往桌上一拍,大叫一声:“怪哉!”
卢俊义笑道:“主何吉凶?”
“员外若不见外,当以直言。”
“正要请先生指点,但说无妨。”
“员外这命,眼下不出百日之内,必有血光之灾:家私不能保守,死于刀剑之下。”
卢俊义又笑道:“如何能解?”
“倒是有解法。只是天机不可泄露,如今我拼着告诉了你。这解法可就言不可传六耳,不能再被别人知道。”
卢俊义点点头道:“理应如此,请到后院比武场细说。”
且说李逵在厅前等的不耐烦,几次要发作,想起吴用的言语,都按捺下来。过了半晌,只见卢俊义拖着吴用来到厅前,一把扔下。
李逵上前扶住吴用。吴用道:“员外贵人,一向都是行好运。但今年却犯了太岁,百日之内,尸首异处。此乃生来分定,不可逃也。”
卢俊义怒道:“河边无青草,饿死多嘴驴。卢某生于北京,长在豪富之家;祖宗无犯法之男,亲族无再婚之女;更兼卢某作事谨慎,非理不为,非财不取,如何能有血光之灾?”
吴用扶了李逵便走,一边走,一边嗟叹道:“天下人原来都是喜欢阿谀谄媚的!罢,罢!分明指与平川路,却把忠言当恶言。小生告退。”
吴学究别了卢俊义,引了李逵,拿了纸招儿,径直出了卢府。吴用对李逵说道:“此事已成了,我们星夜赶回山寨,安排圈套,准备机关,迎接卢俊义,他早晚便来!”
李逵半信半疑道:“军师如此笃定?”
吴用道:“我在他院墙上题了四句反诗,只要栽赃与他,他早晚醒悟过来,必来报仇。”
二人回到城外客店,算了房宿饭钱,收拾行李包裹,即刻回梁山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