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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三峰却立如欲摧

剑履南宫 南城野望 21968 2024-07-11 13:44

  “道,可道也,非恒道也。名,可名也,非恒名也。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

  清幽空灵的诵读声飘荡在山间谷底,五座摩云巨峰成品字形隐入云霄,峰顶云雾袅绕目不可及,皑皑白雪覆满山脊,苍翠青松傲立绝壁。

  此处正是五岳奇险:西岳华山!

  “三峰却立如欲摧,翠崖丹谷高掌开。白帝金精运元气,石作莲花云作台。”华山峥嵘崔嵬,险绝天下,便在这天下奇险之巅,却有一片气势恢宏的道观,山门上是那玄宗皇帝亲书“西岳灵虚”四字石刻。

  此时鹅毛大雪纷纷来下,玉女峰山顶落雪已没过脚背,却见山门处众人搬箱抬柜进进出出。只见各人服色也不尽相同,有着道袍的,有着军服的,甚至还有几个着官服的。人人手上都没闲着,忙碌不已,一片热闹繁华的景象,活像一个货运码头,却哪里像个清静道观。

  原来就在半月前,大内传来圣谕,圣上将于二月初六东华帝君圣诞之日封禅西岳,现下朝廷礼部太常寺、光禄寺等一众官员备好了封禅大典的庆典物资,请华阴县驻军和华山灵虚宫众弟子帮忙运送。自古华山一条路,上下华山唯有北坡山脊的一条羊肠小道,道路左右两边均是万丈深渊,观者莫不胆寒。

  “瞧这破路,这他娘的是人走的路么?”山脊小道上,一名身着兵丁服色的男子颤着声抱怨道。

  只听他身后另一名年轻道长嘻嘻一笑,道:“这你可说对了。”

  那兵丁略有得意,老脸一扬,道:“是吧?”

  那年轻道长正色道:“华山上住的是东华帝君,这路当然不是给你这种俗人走的。”

  “去你的!”

  “哈哈哈......”

  一群苦力兵丁忙碌不停,雪却也落得更凶了,凛冽山风刮起阵阵大雪,呼啸着来回抽打着山上众人。

  “陈寺卿,您快进道观里歇着吧,这里有末将看着便好,外面太冷,您这身子骨受不了!”山门边,只见一名身着军官服饰的中年男子,扶着一名身着紫色官袍的老者苦苦劝道。

  “武都尉,不碍事!封禅大典乃是当朝盛典,事关重大,老夫必要细细把关。”只听那陈寺卿轻轻拍了下武都尉的手道。这老者便是礼部太常寺寺卿陈珉之,封禅大典一事,皇帝全权交给礼部统筹承办,而礼部尚书则把这个重任交给了陈寺卿。这是当朝皇帝首次登临华山封禅,为天下祈福,此事干系重大,确也丝毫不能马虎。

  武都尉乃是兵部振武营都尉武翀,他营部驻在华阴县内,此次兵部便派他来帮忙筹备。只听他叹了口气,却也劝解不得,便朝身后喊道:“来人,给陈寺卿再拿一件大氅!”

  武都尉看着川流不息的人流,问道:“寺卿大人,下官久在军中,却不知这封禅大典究竟有何说法?”

  陈寺卿笑道:“武都尉为国为民驰骋疆场,不知晓这些倒也无碍,老夫便为你讲讲。”只听陈寺卿清了清嗓,道:“封禅起源于秦代,相传第一个封禅的皇帝就是秦始皇他老人家了,当年他统一六国后,便在泰山封禅,以报天下之功,为苍生祈福。后世历朝历代,便有许多帝王至名山封禅,东岳泰山、中岳嵩山、西岳华山,都是皇帝封禅之所了。”

  武都尉听罢豁然开朗,道:“原来如此!”他眉头微皱,又道:“大人,下官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陈寺卿微微一奇,道:“此处只你我二人,但讲无妨。”

  武都尉低声道:“大人,这封禅若是真有用,那秦如何会二世而亡?”

  陈寺卿一怔,左右一望,随即拉住武都尉衣袖沉声道:“都尉在外切不可再出此言!”

  武都尉自知失言,忙点头道:“陈大人说得是,下官记下了!”

  陈寺卿脸色方才缓和下来,他低声叹道:“武都尉,你久在沙场,对朝中事务不甚熟悉,切不可妄议朝中之事。”他一顿,又道:“尤其是皇家之事,否则恐有无妄之灾呀!”

  武都尉心下甚是不以为然,但也知道陈寺卿所言不假,是真心为了他好,他忙道:“多谢大人指点!”心里暗自下定决心日后少说话多做事,免得真的惹出事非来。

  陈寺卿点了点头,似乎想起甚么忧心的事来,叹道:“眼下虽看似一片盛世,然朝中隐忧甚多,想来陛下也要借这次封禅大典,以正朝风纲纪罢!”

  武都尉奇道:“下官眼见百姓安居乐业,寺卿所言的隐忧却是甚么?”

  陈寺卿苦笑着摇了摇头,却没有再接话。

  。。。

  五真殿上,一名峨冠老道端坐殿上,那老道须发皆白,却是红光满面。殿下立着的是十几个道长,或负长剑,或携拂尘,躬身面向老道。

  “今日已正月二十六,还有十日便要举行封禅大典,各堂各阁且按日前掌门吩咐,理一理还缺些甚么。”只听殿上老道悠悠说道。

  堂下一名青年道长越众而出,朗声道:“禀净慈师叔,弟子清涯今日已亲自查看万寿宫,礼部太常寺已将陛下和贵妃娘娘起居用品备齐,以后几日弟子将率灵真堂众弟子日夜值守,确保无虞。”

  那净慈老道点了点头,道:“除了陛下和贵妃,随行众人都是朝中重臣,马虎不得。”

  却听另一名清瘦道士笑道:“禀师叔,弟子清寒已率云真堂众弟子按太常寺提的单子,整理出了厢房四十间,另备有六间阁楼,保证来客不会露宿山门。”

  净慈老道连道:“很好,很好。”又问道;“斋饭食材备得如何?”

  却见一名身形肥胖的道长哀嚎一声,跳出来道:“师叔,弟子昨日已带着我们隐缘阁弟子们将米面等食材从山脚运上来了,累得我骨头都快散架了!待得几日还要去运送鲜果时蔬,想想那追魂夺命坡,我的太上老君啊!”言罢苦着一张脸逮着腰一顿猛锤。

  众人闻言苦苦忍笑,却听净慈佯怒道:“清源啊清源!你一个人吃四个人的饭菜,穿两个人的布料,瞧瞧你那肚子,道袍都快遮不住啦!多干点活却有甚么!”

  众人瞧见清源道长那圆滚滚的肚皮,终于忍不住哄堂大笑,清源摸了摸自己肚子,唉声叹气地退了下去。

  净慈捋了捋自己的长须,似乎对大家的进度略感满意,突然他想起一事,问道:“希言这小子跑哪儿去了?”

  众人人群中互相找寻,却是连他人影也没瞧着。

  。。。

  正月还未过完,正是隆冬时节,俗话说三九四九,冻死老狗,这华山更是高处不胜寒。

  皑皑雪地里,只见一人身着淡青色道袍,背着一个竹背篓,正沿着落雁峰脚下缓缓向上行去。那道长面如冠玉,神情淡然,正是希言。

  此处地处山谷,积雪比其他地方更深,大雪几欲没膝,希言艰难走在雪地上。小径两旁是高耸的油柏和白皮松,盘根错节的大树上覆满白雪,山风呼啸作响,饶他希言有华山纯阳内劲护体,也不禁感觉清寒刺骨,却是边走边往手上呵气。

  “这怪人哪里不好住,偏偏要住在这最险的落雁峰上!”希言苦笑着想道,不禁又想起前几日结识这老前辈的情景。

  。。。

  眼见皇帝封禅大典将届,华山上下都忙翻了天,希言身为灵虚宫掌门亲传弟子,自然也闲不得,这日一早,掌门便要他检视各殿、堂、阁布置是否妥当。希言与众弟子马不停蹄地查验检视,待得检视完培元殿,已是傍晚。

  希言拱手对众人道:“各位师兄弟辛苦,且到隐缘阁用饭吧!”

  众弟子如遇大赦,一溜烟冲向隐缘阁抢饭去了。

  希言苦笑一声,活动了一番脖颈,正待离去,突见一条白影飞掠而过,直直飞进了培元殿内,希言一惊,不及细想,翻身便是一招梯云功,跃进培元殿内。

  那培元殿乃是掌门人与众长老炼制丹药之所,且存放有本次大典进贡给皇帝的灵丹宝药,可容不得有半点闪失。

  希言一进门内,却见四周一片昏暗,他凝神静气,细细扫视了一周,却哪里看到那白影踪迹?便立马运起轻功,飞身便往二层掠去。

  那二层乃是炼制跌打金疮丹药之所,未存放珍稀丹药,希言略略一看,依旧没有发现白影踪迹,旋即摸向三层。

  那三层却是掌门炼制灵丹和存丹之所,是整个培元殿中最紧要的所在。希言甫一上三楼,便听到悉悉索索的声音从内间传来,他冷笑一声,暗道:“这小贼挺识货,一来就直奔师父的丹药柜!”

  他悄无声息地移步到了内间门旁,稍一侧身,只露了一只眼望向里面。这不望则已,一望却把希言看得愣住了:只见一只雪白小貂正对着药柜锁孔又咬又抓。那药柜乃是整棵乌檀所制,锁具乃是玄铁打造而成,这小东西当然是拿他无可奈何。

  希言又好笑,又隐隐觉着奇怪:“这畜生都知道来偷丹药啦,还一来就偷最好的?难不成这华山真是物华天宝人杰地灵,连貂儿都成精啦?”他双手笼在道袍中,斜倚在门侧,饶有兴致地看这小东西忙上忙下。

  只见那小貂有一尺大小,通体雪白无暇,白色皮毛在昏暗暮色中竟隐隐发亮。华山地处天险,奇珍异兽也不是稀奇之物,但希言在华山生活了二十载,却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漂亮灵气的小东西。

  那貂儿拿这门锁毫无办法,急得在原处打转,希言暗自好笑,本想再好好看看这貂儿,但又想到此地干系重大,还是莫要节外生枝,便朝着那貂儿假咳一声,想以此惊走这个小东西。

  不曾想那貂儿一闻声瞬间便跳转了身,身子高高弓起,浑身炸毛一般,蓝色眸子里发出了凶狠目光:它不仅不跑,似乎还要跟希言干上一架。

  希言一怔,笑道;“貂兄,莫要白忙活啦,这锁就我师父能开!”

  那小东西不为所动,两眼仍死死盯住希言,似乎不相信他所说的话,只见它长长的尾巴高高竖起,缓缓左右摆动,做出十分凶狠的模样。

  希言见它如此执着,玩心忽起,想看看这貂儿究竟聪明到了何等地步,便笑道:“那你尽管开,你若能开此门,我拼着挨师父骂,也让你随意取里面的灵丹。”

  那貂儿闻言,眼睛仍死死盯着希言,身子却缓缓撤下攻势,眼见希言并无动作,它便转身又研究门锁去了。

  希言啧啧称奇:“这貂儿似乎能听懂人语!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想到这药柜牢不可摧,他便盘坐在地,端看这貂儿能翻出什么花来。

  只见那小貂时而两脚直立,趴在柜门上瞧东瞧西;时而俯在地上,小小鼻头使劲往柜脚来嗅,忙活半天,还是不得其门而入。

  希言面带微笑,看戏一般望着小貂,眼见天已黑定,他也该回了,便轻声问道:“貂兄忙完了么?小道可陪不了你了,明日我还需起早呢!”

  却见那小貂突然纵身一跃,轻轻巧巧地跳到了柜顶上,随即趴在了柜顶一动不动,两只圆溜溜的小眼只把希言盯住。

  希言有些不耐烦了,道:“貂兄,要不改日再试吧?”言罢,忽然闻到一股刺鼻的气味传来,希言皱着鼻子闻了半晌,登地跳了起来喝道:“孽障!居然在师父药柜上撒尿!”他猛地一纵身向那白貂扑去,只见那小貂转身便朝窗外一跃,希言追赶过去,却见那小貂稳稳落在了一棵雪松树梢,树上大雪扑簌簌落了一地,那小貂屁股朝向希言,摇晃了几下尾巴,模样极为挑衅,随后一纵,便消失在了林海雪原之中。

  希言虽贵为掌门亲传,但轻身功夫一直是他弱项,若要他从三楼跳将下去,他可是万万不干的。他望着茫茫雪原,叹道:“这是真成精了。”

  “师父,今日已检视完几个大的殿、堂、阁,明日一早,弟子再去检视余下的,最迟后日,便能全部完成了。”灵虚殿上,希言躬身对掌门人道。

  华山灵虚宫掌门人姓独孤,名隐丘,三十五六年纪,生得淡雅儒静。只听他道:“不错。辛苦了。早点休息去吧。”

  希言一揖,准备下殿,忽地想起白貂一事,便一五一十地又给隐丘道长叙述一番。只见隐丘道长听罢眉头一皱,问道:“你是说它在药柜顶上撒尿?”

  希言撇嘴道:“可不是,我去撵它时,它已尿完啦!”

  隐丘道长一把拉住希言,道:“我跟你去看看!”言罢运起轻功就往殿外掠去。

  希言轻功本就不佳,跟掌门相比那更是云泥之别,几乎是被拖着走了,只见两旁景物飞快倒退,头竟然有些眩晕,他大叫道:“师父慢点!你徒弟要被拖死啦!”

  却听前面传来隐丘的声音:“再慢咱们的丹药可要不保啦!”

  希言只好紧闭双眼,任由隐丘拖着一路飞奔。心中再一次暗暗下定决心务要好好学学轻功了。

  师徒二人不及点灯,摸黑便上了三层,转到药柜边上,希言细细摸了摸门锁,道:“师父,锁是好好的。”

  却见隐丘抬手往柜顶一摸,脸色瞬间凝重了下来。他掏出钥匙,打开了药柜,希言借着月光看去,只见柜顶不知何时竟烂了一个碗口大的洞!

  希言大惊道:“怎么会这样?我走时明明上上下下都检视了一番,都是好好的呀!”

  隐丘伸指摸了摸洞口边缘,放在鼻边一嗅,缓缓闭上了眼。半晌,只听他望向窗外道;“十多年了,他终于又回来了。”

  希言奇道:“谁回来啦?”

  隐丘微微一笑,摇了摇头道:“你以后会知道的。就说这个洞吧,这貂儿是个灵物,它尿液侵蚀性极强,虽溶不掉玄铁,但这乌檀木却是经受不住的。”

  希言道:“师父如何这么了解这貂儿?莫非...”

  隐丘点头道:“我很早以前便认识这貂儿和它的主人。”

  隐丘道长以而立之年接下灵虚宫掌门大位,武功人品天下莫不称道,但希言还不知他在畜生界竟还有老相识,还待再问,却见隐丘一挥手,道:“我们清点一下丹药吧!”

  希言不敢再问,老老实实地与师父清点起丹药来。

  “还好,紫境固本丹、清虚回元散等进贡丹药都没少。”希言道,“不过似乎九转丹少了一匣。”

  隐丘皱眉道:“九转丹乃内伤灵丹,难道...”他略一沉吟,便向希言道:“那貂儿近日必定还会再来,届时你跟好了它,探一探它主人在何处。”

  希言奇道:“此话怎讲?”

  隐丘道:“九转丹乃内伤灵药,它既知来取九转丹,必知此丹须连服三日方能见效,一匣九转丹如何能够?”

  希言心下更加惊奇了,道:“那人为何会如此熟悉师父所炼丹药的药性?”

  隐丘笑了一笑,道:“说起来,那人还是我炼丹的师父。”他顿了一下,道:“今日你也忙了一天,先去歇着吧,为师整理一下药柜,封禅大典之日进贡的丹药可是不能有丝毫差池的。”

  希言见师父不愿多说,也不好再问,便告辞退下了。

  独孤隐丘并没有着急整理药柜,他立在窗前,入夜的山风刮得他道袍猎猎作响,银白色月光如水银泻地般倾泻在他全身上下。他极目远眺,深邃的眸子里满是风雪。

  第二日,希言早早地蹲守在了培元殿外的一棵雪松下,合抱粗的树干是天然的掩体,希言眼睛死死盯住了三层窗口,只待那小貂现身。

  这不等则已,一等等到了亥时时分,那貂儿却始终未现身。希言等得腰酸背痛,别无他法,只得上楼将窗户锁得严严实实,再将殿门用铁链锁住,恨恨地道:“别让我逮住你,哼!”

  第三日酉时时分,希言打开三层窗户后刚刚在树下躲了不多一会,却听树上哗哗轻响,希言抬头一望,一阵落雪“哗啦”一声便劈头盖脸砸在脸上。希言口鼻里钻满落雪,心里暗叫不妙,他一把拂开脸上落雪,抬眼向窗口望去,只见那貂儿正立在窗口四处张望,模样十分警觉。

  此时大雪已落定,虽然身处寒冬雪地里,希言双手中却不禁捏出了汗,生怕这貂儿转身跑了。好在那小貂似乎并未发现什么异状,轻轻跃入了三层窗口内。

  希言放低了身子,眼睛死死盯住窗口,只听药柜里发出极轻微的响动,不一会儿,只见那小貂从窗口探出了个小脑袋,警觉地四处望了望,发现没有异状,便轻轻跃上窗口,背上却多了一个药匣,一条红绳将药匣牢牢系在了身上。希言看得目瞪口呆,不知这小小貂儿是如何做到的。

  那貂儿眼见四下无人,便缓缓沿着屋檐向下爬来,四脚一落实地,便不慌不忙朝松林里跑去。

  希言却不急着追赶,那小貂跑得再快,这雪地里也会有它的足印,加之大雪已经落定,不用担忧足印被雪淹没。

  只见那一排小小足印直往林海深处延伸而去,过得半晌,希言便沿着这足印追踪而去,穿过培元殿外密密的松林,那足印弯弯拐拐,延向了玉女峰山谷。此时已入傍晚,谷中昏暗幽静,除了踏雪之声,希言听不到一丝声响,心下难免惴惴,总觉身后有人跟着自己,几次回头却发现身后空无一人,只好加快脚步,跟着足印继续追踪。

  走出山谷,那排小小足印竟往右一转,蜿蜿蜒蜒地向落雁峰延去。那落雁峰为华山南麓最高峰,最是陡峭险峻,前辈华山弟子开辟出了一条小径,勉强可以上到半山腰,再要往上可就没路了,上面除了几块大石头别无其他,几乎未曾有人到那峰顶上去。

  希言叹了口气,暗道:“这些高人为何都爱选这么难走的地方来住?自己走着不难受吗?”稍作歇息,还是沿着足印向上攀去。

  不知行了多久,天色渐渐黑定,希言只能借着微弱月光辨认足印,偏在这时,天上竟又开始下起了小雪,希言一路爬坡上坎又累又急,生怕那落雪又将足印覆盖,加快脚步向上行去。

  循着足迹转过一棵枯松,希言眼前顿时一片开阔,却是到了峰顶。希言放低了身子,缓缓移到峰顶平台上,发现峰顶北侧有两块巨岩,中间是一个小小岩洞,里面隐隐有火光。

  希言心知里面必然有人,当下深深吐纳一口,屏息靠近了洞口。

  “独孤先生好雅兴啊,竟跑到落雁峰上来赏雪!”那声音悠扬婉转,字字清晰,竟是一个女子声音。

  希言缓缓向洞内张望而去,洞内支着一团小小篝火,却见一男子盘坐在地,那男子头发黑白交杂,看起来已过不惑之年。他身后立着一名年轻女子,女子傲然挺立,雪白长袍难掩婀娜身姿,却见她手持长剑,剑端竟指着男子背心。

  只听那男子道:“你们霜刃阁也是好手段啊,华山弟子都未察觉,你们倒先找到我了。”声音中气不足,显是有伤在身。

  希言心念急转,适才耳闻女子唤这男子叫独孤先生,此人必定与掌门师父有亲近关系,再想到前日师父在药柜旁言道此人是他炼丹的师父,想来还应是掌门师父的长辈,眼见他身处险地,便要上前营救。但他旋即想到,若那女子要下杀手,这位独孤先生早就该毙命了,且听一下她有何企图再说,便伏下身子,凝神静听。

  那女子冷笑一声,道:“独孤问俗,你以为你躲到这里便逃得了吗?你身受如此重的内伤,区区几颗丹药便能换得性命?”

  那独孤问俗无力地咳了一声,道:“换不换得性命还未可知,只可惜呀……”

  那女子问道:“可惜甚么?”说话间那剑尖纹丝不动,希言一眼便看出此女乃使剑高手。

  独孤问俗哈哈大笑道:“可惜我一死,你们永远也找不到想要的东西啦!”

  那女子怒道:“那我就教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那剑尖猛地暴长,竟抵住了独孤问俗的后背。

  眼见女子便要施暴,希言挺身便要上前救人,却突然感觉手臂被人轻轻拉住,他心里咯噔一声,回首一看,却见师父立在了身后,给自己打了个噤声的手势。希言心下震惊不已,自己的功力也不算低,但适才他一路走来几有一个时辰,丝毫没有察觉师父就在左近,师父功力几乎已达无我境地,看来日后得多讨好下他,要他教教自己一些看家本领了。

  独孤问俗缓缓抬起头,望向洞壁,忽道:“你知道我一个垂死之人,为何费劲千辛万苦到这山上来吗?”

  那女子冷哼一声,道:“我哪知道你吃错了甚么药。”

  独孤问俗道:“此地是我与堂弟昔日起居炼丹之所,我堂弟你想必也是知道的,那便是大名鼎鼎的华山灵虚宫掌门独孤隐丘。”

  希言这才恍然大悟,回头望向掌门师父,却见他一脸萧索。

  那女子喝道:“今日别说是华山掌门,就算是玉皇大帝他老人家下凡,你也得把事情交代清楚了,否则别想活命!”

  独孤问俗却并未理他,自顾自地道:“当年我还是灵虚宫内灵真堂的一名弟子,而我那堂弟,还是一个十三岁的小孩。他家里遭逢变故,无处可去,便来投靠我,那时皇帝重佛轻道,华山不被朝廷重视,哪有余钱来养这小孩,我便求众师叔让我把他安置在落雁峰这个岩穴中,每日从我的伙食里扣出一半,我用竹背篼送来给他吃,这一送,就是四年啊!”说罢那独孤问俗一顿,似乎喉头一哽,说不下去了。

  希言偷眼望向师父,却见师父面无喜怒神色如常,但平日里那波澜不惊的双眼里竟有些湿润,看到希言在偷看,隐丘掌门轻轻一掌拍到他头上。希言吐了吐舌头,赶紧把头转了过去。

  那女子似乎也略受感动,耳听独孤问俗啰哩啰嗦的也不来催他,只冷冷道:“那后来呢?为何人家成了华山掌门,你却成了过街老鼠?”

  那独孤问俗叹了口气,道:“我们华山弟子常说,天道无常,可历经人世沧桑才懂得,人道比天道更无常。后来发生了甚么,我却是不想再说了,你动手吧!”

  那女子怒道:“想死没那么容易,我先废你一双招子!”言罢抢上一步,剑尖一转便向独孤问俗双眼刺去,独孤问俗呆呆望着墙壁,丝毫不做避挡。忽听“乒”地一声,那女子手中长剑似被甚么东西击中,巨力传来,她身子一晃,赶紧竭力稳住身形,方才站定,谁料剑上竟传来第二道劲力,那劲道如一只无形巨掌猛然拍向她的手腕,来势比第一道力更猛,那女子再也把握不住,长剑霎时被弹飞。女子惊怒不已,定睛一看,脚边多了一颗石子,再回头一望,只见两名道士模样男子立在了洞口。

  只听隐丘掌门向那女子一稽首,道:“血腥杀戮,终非正道,姑娘且手下留情。”

  希言这才看清那女子面貌,篝火映照下,只见那女子生了一双水剪双瞳,贝齿轻咬樱桃小口,极为美貌,希言从小便在山上长大,何时见过如此漂亮的姑娘,不禁看得呆了。

  那女子哼了一声,玉足一勾,长剑飞起,纤纤玉手轻轻在剑柄一拍,那长剑剑锋一转,刷地一声还入鞘中。只听她冷声道:“独孤问俗,这位怕就是你口中的堂弟吧?”

  独孤问俗却是连头也没转一下,仍呆呆望着洞壁。

  “希言,你且看看你师叔的伤势。”隐丘掌门对身旁希言道,却见希言望着那姑娘两眼发直,一动不动。隐丘掌门眉头一皱,又唤了一声,却见那希言恍若置身天外,毫无察觉。

  那女子转头一看,正与希言四目相对,脸刷地一下便红了,幸得有篝火映衬,才未显失态。只听她娇喝道:“臭小子,看甚么看!有甚么好看的!”

  这一番娇喝登时把希言骂醒了,他回过神来,问隐丘掌门道:“师父叫我做甚么?”

  隐丘掌门没好气道:“我叫你找东西。”

  希言奇道:“师父要我找甚么?”

  隐丘斜目道:“你方才把华山的脸都丢光了,现下你去给我找回来。”

  希言大窘,面上一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那女子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那一笑倾人城,再笑怕是真要倾人国了,希言赶紧撇开了脸,生怕再给华山丢脸。那女子瞧他那有趣模样,更觉好笑。

  隐丘道长道:“姑娘不远千里来到华山,灵虚宫忝为主人,还请到观中歇息几日由门人护送下山。”

  那女子俏脸一扬,道:“下山?我可没这打算。”

  隐丘道长微微一奇,道:“那姑娘有何打算?”

  那女子道:“一嘛,你这堂哥知道一些有意思的东西,不交代清楚我是不会走的。这二嘛,天下皆知过得几日皇上便要来华山封禅,这等热闹我岂能不看?”

  隐丘听到这第二,面色不禁沉了下来,眼见封禅大典在即,他就怕出了篓子,他不动声色道:“封禅大典由朝廷负责邀请观礼客人,在下虽为灵虚宫主人,却也做不得主,万望见谅!”

  那女子一脸惊奇道:“独孤掌门不知道霜刃阁为谁做事?”

  隐丘道长道:“霜刃阁乃察事院中枢,这点在下再孤陋寡闻却还是知道的。但施主能否观礼,却是礼部和兵部说了算,在下确实僭越不得。”

  你女子嘻嘻一笑,道:“兵部、礼部,不也得要我们察事院在皇上面前说好话吗?我且看谁敢阻我!”

  隐丘道长不置可否,道:“那便请施主自便。”

  那女子冷哼一声,转向独孤问俗道:“今日你帮手来了,我且不为难你。不过嘛,你一日不交待清楚,霜刃阁便一日不会放过你,你想明白了!”言罢一拂长袍,转身便离去,临走前她俏目微怒,狠狠瞪了希言一眼,希言噤若寒蝉,一动不敢动。

  女子走了,洞内只剩了三个大男人,三人都没说话,山顶泠冽寒风吹得洞口呜呜作响,气氛仿佛比刚刚杀手在场更加凝重。

  隐丘道长走到独孤问俗身边,道:“大哥,你回来了。”

  那独孤问俗自问自答般道:“回来了?嗯,我回来了。”眼睛仍望着洞壁。

  希言也往洞壁望去,却见洞壁上隐隐有黑色墨痕,细细一看,画的竟是炼丹之术的要领。

  “还记得那时你刚来这山上时也是腊月间,你来到这洞里被冻得直哭,呵呵,还是我抱着你睡了一个冬天。”独孤问俗忽然笑道。

  隐丘掌门微微一笑,道:“那时多亏大哥照拂,否则我早已冻毙野外了。”

  独孤问俗又道:“那时你最大的心愿便是能加入华山灵虚宫,成为一名真正的华山派弟子,不再受这风餐露宿之苦。我便偷偷教你初级炼丹之术,练了四年,嘿,你小子也真是争气,山门之试居然拔得头筹,就这样入了华山了。”

  隐丘掌门望着满壁那弯弯拐拐的壁画,心下也是感慨万千,道:“我拜入华山灵虚宫那日,大概是我这一生最快活的日子了,咱俩买了烧酒和烤鸡,跑到这峰顶来邀星问月,狂饮作乐,真是快哉!”

  独孤问俗轻咳了两声,又道:“大概是我兄弟俩注定不能长久在一起,你加入华山不久,我却走了,现在想想,已过去十多年了,真是时光飞逝!”

  隐丘掌门伸手握住独孤问俗的双手,道:“大哥,这次你就留下来吧!”

  希言久在隐丘掌门左右,从未见过他真情流露,此时眼看他眼里流光闪动,确是真心实意。

  独孤问俗一脸萧索,道:“多谢兄弟好意,按说我不该再上华山,但我身受内伤,非九转丹不能缓解,这才让银月来盗药,说起来还要给你赔个不是。”

  那貂儿原来叫银月,希言四处张望,却没看见它的影子。

  隐丘掌门道:“大哥,这都是小事。那过往之事如梦如幻,无论他人如何瞧你,我始终相信你不会做出那等事来。”

  独孤问俗抬起头来望向隐丘掌门,双目竟闪耀着异光,轻声问道:“真的么?”

  隐丘掌门定定望着独孤问俗,并没有回答他,他那坚定如山岳般的眼神已说明了一切。

  独孤问俗叹了口气,道:“兄弟,不说那些不开心的事了,你们先下去歇着吧,我要运功疗伤了,日后我伤好后便自行下山,你也勿念。”

  隐丘呆了半晌,几不可闻地轻叹了一声,寞然点了点头,道:“大哥,那你保重,丹药干粮我请我这徒儿隔日给你送来,你也不必再让银月那般辛苦了。”

  独孤问俗苍白的脸上挤出一丝微笑,缓缓朝他们师徒俩挥了挥手。

  眼见独孤问俗似乎伤病发作,需要立时运功疗伤,隐丘掌门拉着希言,便朝山下走去。

  雪越落越大,待得他们下到山谷,雪花已如鹅毛般四处飘舞。一路上隐丘掌门一言不发,情绪似乎十分低落,希言也不敢问,乖乖跟在后头。

  后面几日,希言便按掌门要求,隔日便到落雁峰顶给独孤问俗送干粮丹药。此事掌门师父特地交代,勿让第三人知晓,故他每次都趁大伙忙碌时候悄悄上山。

  眼见独孤前辈内伤一日好过一日,希言也感到十分欣喜,觉得这几日没有白忙。

  今日便是最后一次送药上山,送完以后便不用再冒雪登山了。想到这里,希言仿佛更有力气了,迈步便向落雁峰攀去。

  到得峰顶洞口,希言向内道:“前辈,晚辈照例将丹药干粮放在洞口,请前辈方便时自取。”言罢转身就要离去。却听里面独孤问俗道:“小娃儿,进来陪我说说话吧。”

  希言暗自惊奇:“这前辈从来不理我,今日怎地要我陪他说话?”心下这样想,但还是一躬身进去了。

  里面照旧支着一团小小篝火,独孤问俗端坐在篝火边,面色红润了许多,眼神里生出了一股桀骜之气。希言在他对面坐下,道:“前辈内伤应该大好了,恭喜前辈!”

  独孤问俗一笑,道:“那还不是多亏你这小娃儿给我送药,说起来我还要感激你才是!”

  希言笑道:“就算没我送药,前辈那小貂可也是“送药”的一把好手。”

  独孤问俗听罢哈哈大笑,道:“我那貂儿盗得一两次药,路上却掉了一大半,比起你来,差得远啦!”

  希言苦笑道:“说起来这小貂的身手可真是了得!若它全速奔跑,我是万万追不上的。”

  独孤问俗捋了捋斑白的胡须,道:“你不知道这小貂的来历?”

  希言一脸茫然,道:“不知。”

  独孤问俗又问道:“你师父从来没有跟你提起过我?”

  希言老老实实道:“是从未提起。”

  独孤问俗笑容逐渐消失,面色凝重了起来,良久,他叹了口气,不再开口。

  希言心下早就对掌门师父和这位独孤前辈的往事好奇不已,当下便问道:“前辈,你们所说的往事究竟是何事?您又为何不能正大光明回到灵虚宫得到救治呢?”

  独孤问俗望向洞口,片片雪花在他眼眸里飞舞,他笑道:“你师父都不愿告诉你的事,我怎会告诉你?”

  希言心知不好再问,只好闭口。

  独孤问俗拾起一根树枝,拨动了一下篝火,火苗顿时燃得更旺了,点点火星缓缓升向了半空,又倏然熄灭。只听他道:“小娃儿,明日一早我便要下山。这几日多亏你照拂,我也没有甚么好东西可以送,你日后下山,可以到这里去,有缘我们还会相见,届时必有回报!”他抽出树枝,就着黢黑的树枝在地上写了四个字,希言侧头一看,是“翠隐山庄”四字。

  那翠隐山庄地处苏杭,是一处闻名遐迩的秀丽庄园,更是当朝一位重臣的宅邸。希言一拱手道:“日后有缘,必来叨扰。”心下却想:今日一别,日后恐怕永远不会再见了。

  日头偏西,山风凛冽,长空栈道旁,一名身着锦袍的年轻女子正倚在一座小亭柱子旁,双手负在身后,她面朝亭外的万丈深渊,看不见她脸上神色。

  “阁主,独孤问俗已于适才下山。”她的身后,一个身着黑色劲装的男子躬身拱手道。

  这女子正是察事院霜刃阁之主,那日山洞内未得手后,便一直在山上暗中监视独孤问俗。只见她背对黑衣男子,听罢他汇报也不置可否,那男子呆了半晌,以为山风太大阁主没有听清,稍稍提高声音又道:“阁主,属下来报,独孤问俗已经下山!”

  那锦袍女子忽地一惊,微怒道:“他下山便下山,你吼甚么?你怕华山上下不知道咱们在干嘛么?”想来她正在出神,被下属打断心里甚为不悦。

  那男子满腹委屈,低声道:“属下知错。”

  只听锦袍女子淡然道:“知道了,派人跟紧。”

  那黑衣男子沉声道:“属下已经安排。”腰却弯得更低了。

  那锦袍女子冷哼一声,道:“要不是那两个臭道士坏我好事,我早已问出了东西!这些臭牛鼻子一个赛一个讨厌!”说到这里,她脑海里竟不自觉地想起希言的容貌。

  那黑衣男子忙附和道:“阁主英明神武,早晚将他缉拿归案!”

  锦袍女子轻叹一声,道:“不说那些晦气事了,眼下封禅大典在即,让山下各路眼线打起精神,别让那些牛鬼蛇神在这个时候滋事,明日我们下去看看。”

  黑衣男子一抱拳,躬身退了出去。

  锦袍女子依旧立在小亭中,一双流光闪动的双眸静静眺望着千山暮雪,心里却略生烦躁。

  隐缘阁中,饭菜飘香。

  这几日大家忙上忙下,个个累得够呛,饭量自然也是成倍增长,毕竟想让马儿跑,又岂能不给马儿吃草呢!平日里大家温文尔雅知书达理,见面都是稽首答礼,谈论都是易理道玄,个个仙风道骨出世高人一般,这几日累饿交加之下,全被打回原形。瞧这隐缘阁饭堂里,干饭吃菜嘈杂声不绝于耳,饭盆碗筷之声如奏乐一般欢快,要不是大家还穿着道袍,外人一看还以为来到了劳工食堂呢!

  希言一边啃着馒头,一边苦笑着看着这副热闹场景,暗笑道:“仓廪实而知礼仪,古人诚不欺我也。”

  正好笑间,一回头却见面前多了一个小瓷杯,杯里微波盈盈醇香四溢,竟是一杯上好清酒!希言吞了口唾沫,不动声色朝一旁瞥去,果然看见一个胖壮汉子正一脸谄媚笑望自己,正是那位穿两人布料吃四人粮食的隐缘阁管事清源。

  希言奇道:“清源师兄,您是看小弟太辛苦,要给小弟开小灶?如此小弟便却之不恭了!”

  他抬起酒杯一口便吞了下去,这清酒不同于烧酒,清香醇厚甘甜又不热辣伤喉,回味悠长又不易醉乏,华山灵虚宫自开山立派以来便不禁酒,这等好酒自然是清源的宝贝。清源见状连忙伸手去拦,可吃喝这块希言动若雷霆,等他手伸到近前,酒已经下了希言五脏庙了。

  清源讪讪地缩回手,亲热地拍了拍希言背道:“师弟不必客气!同门之谊,说啥谢不谢的。”

  希言笑道:“我也没说谢呀!”

  清源尬在原地,打了个哈哈,道:“瞧我这记性,定是这几日太忙,脑袋忙昏了!”

  希言心里好笑,道:“师兄还有事吗?我可要吃饭啦!”

  清源忙道:“有有有!”

  希言看到清源神情,便知道这厮必有事相求,笑道:“师兄但讲无妨。”

  清源搓了搓手,低声道:“是这么个事,师叔安排咱明日里下山运送新鲜果蔬,可咱隐缘阁里就这几个人,咱盘算了下,得上下山两趟才行。咱想多借几个人手,可师叔说各殿各堂人手都紧,让咱自己想办法。哎!咱能有啥办法,于是……”说到这里,又谄笑着望着希言不说下去了。

  希言冷笑道:“于是便在我这里想办法来了。”

  清源挠着后脑勺道:“那可不是吗,谁不知道咱希言师弟人脉广阔手眼通天,这点小事岂能难倒您呢!”

  希言一摆手道:“打住!你说这话容易让我挨揍你知道么?”

  清源见他没有拒绝,惊喜道:“师弟愿意帮忙啦?”

  希言沉声道:“要几个人?”

  清源低下身子,朝希言竖起了五个手指。希言沉吟片刻道:“五个人,这……”却听清源急道:“咱这还有一只手呢!”

  希言伸头望去,却见这厮另一只手也暗戳戳地竖起了五根手指!希言惊怒道:“十个人?!你抢人哪!不行!”

  清源连忙去捂他嘴,低声急道:“五个便五个,你可别嚷啊祖宗呢!”

  希言一把撇开他的手,道:“五个也不行!大家手里活都不轻,你让我上哪找人去?”

  清源佯怒道:“师弟,你可喝了咱的酒,子曰:拿人手短吃人嘴软……”

  希言奇道:“方才不是说体谅我辛苦,说甚么同门之谊?哎!果然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堂堂隐缘阁之主竟用一杯清酒欺骗胁迫师弟,无量天尊,这还有天理吗?”他故意提高声调,眼看着便要喊出声来,清源急忙又上前捂嘴,急道:“好啦好啦,算我怕了你了!你就眼看着我累死在华山坡上吧!”

  清源一计不成,又施一计,开始卖惨了。希言见他可怜模样,自也不忍,他轻叹一声,道:“师兄,我负责大典各殿堂阁的联络事务,自是知道隐缘阁承担的活很重,人手也短缺,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清源见卖惨有效,立马加大力度,带着哭腔搂住希言胳膊道:“还是师弟懂我!”

  “但是。”只听希言低声道。

  一听这俩字,清源瞬觉不妙,脸色立马沉了下来。却听希言道:“但是,各处有各处的困难,于公,我将别处的人安排给你,别处的活又找谁干?我如此厚此薄彼,其他各处的师兄弟该如何置评?”

  清源转念一想,希言确实说得有理有据,他长叹一声,沉吟片刻下定决心道:“师弟说得有理,咱就再拼一拼,明日跑他两道!”言罢从身后摸出一壶清酒,放到希言面前,道:“师弟,这壶清酒本就是咱要送你的,不管你能不能够帮忙,咱都给你,告辞!”

  “但是!”却听希言又低声道。

  清源心里刚被浇灭的火苗又燃起了火星,颤声道:“但是啥?”

  希言微笑道:“但是于私,师兄有困难,我当师弟的岂能袖手旁观?明日我安顿好各处后,亲自与你一同下山帮忙,另外叫上清阳和四儿,就可以给你添三双人手!”

  清源心里感动不已,喜道:“多谢师弟!哈哈,求求你下次一次把话说完!”

  希言笑道:“是你自己太着急啦!”言罢又啃起馒头来。

  清源立在原地迟迟不走,希言奇道:“师兄还有事?”

  却听清源扭捏道:“那个……刚才不是答应人家五个人嘛,咋又减了俩……”

  希言惊道:“好你个得寸进尺的师兄!就这三个我还不出了!”言罢拂袖便走。

  清源急忙抄起酒壶追道:“三个就三个!祖宗你别跑啊!”

  日头正暖,华阴县街头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华山脚下地势较低,行人走在大街上,已经能感受到些许暖意。

  希言同清阳等几名师兄弟走在街头,个个脸上带着轻松神色,连近日来一向愁眉不展的清源,此时也喜笑颜开。原来希言几人一大早来到山下,便得知兵部驻防军已经开抵华阴县,将由他们负责运送大典物资上山,当然也包括那些新鲜果蔬,他们几人倒落得清闲了。几人大喜过望,想到下山不易,几人又是少年心性,便结伴到城里游玩一番,再行上山。

  封禅大典在即,虽说这是一场皇家盛典,但普通百姓岂能不凑这个热闹?再说这种热闹可是百年难得一见,来看热闹的更是从四面八方而来,各类商贩也沿街摆起摊来,原本清清静静的华阴县城一下子变得热闹非凡,堪比一座大型庙会了。

  “希言师兄,你把我们叫下山来,虽说没干活,但总该犒劳犒劳一下我们吧?”却听一个瘦小的少年吃吃笑道,却是清阳那个小鬼头。

  “是啊是啊!”那山上帮工四儿也跟着起哄。

  希言“嘿嘿”笑道:“这得找正主啊!”言罢直把清源盯着。

  清源见势不妙,忙道:“诶那前面是甚么?好像很有意思呢!”言罢一溜烟朝前跑去,只留给他们一个肥壮的背影。

  几人苦笑摇头,朝前走去,却见不远处一大群人围在一起,似乎在围观一个了不得的东西,那清源也正在此列。

  希言道:“去把清源师兄叫上,咱们走吧!”

  那四儿却道:“他们在看什么稀奇?我也要去看看!”

  一旁清阳也雀跃不已,道:“师兄,此时天色尚早,咱们去看看吧!”

  希言拿他们没办法,只得跟他俩一起过去。几人好不容易挤进内场,却发现是有人摆了一个场子,那场子正中摆着一方红木小几,小几上是一个古铜色的铜壶。那铜壶四周散落着些许细细箭杆,箭杆头上却没箭簇,只包着一层铁皮。希言颔首道:“没想到这市井之中,也有人玩投壶这类雅戏。”

  清阳一脸茫然道:“甚么投湖?”

  四儿惊道:“谁投湖了?”

  却听场内一人高声道:“金瓶投壶,一两银子三支箭,投中一支奖三两白银,投中两支奖六两白银,投中三支奖十两白银!童叟无欺,公正厚道!”

  希言凝目看去,只见那投壶划线处离铜壶并不算远,三根箭即便运气再差,应该至少也能投进一根,那这老板岂不是亏大了?

  “再给我来三根!我就还不信了!”只听一个青年男子骂骂咧咧道,又摸出了一两银子塞到那摊主手中,这人锦帽长袍,一看便是个富家子弟。听他言语,方才应该是已经输过几回了。

  那摊主戴着顶破皮裘帽,手里提着个厚厚的麻布口袋,袋子口露出一把箭矢。只见他一张紫黑色大脸笑得开花儿一般,连连恭维道:“前面两把就只差毫厘了,这次一定能投中!”言罢便来到那铜壶一侧,只待那中年汉子投壶。

  那汉子朝箭头哈了口气,半蹲在线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瞄了半天,手持箭矢一前一后往复试探,那神色仿佛比科举殿试还要紧张。片刻间只听他大叫一声:“中!”那箭矢霎时从他手中飞出。围观众人伸长脖子,眼珠都在那箭上,虽然不是自己在投壶,那关切神色却也不逊于正主了。

  “啪!”只听一声脆响,那箭矢打中壶身左侧,却离壶口甚远,脆生生地弹在地上。众人捶胸顿足懊恼不已,各种“点评”纷纷而来:

  “哎呀,你应该朝右边一点啊!”

  “手腕用点力啊,没吃饭啊!”

  “行不行啊?快别浪费银子了!”

  那青年男子被说得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硬着脖子怒道:“谁说我不行!瞧我的!”言罢不再细瞄,手中两只箭矢直直朝铜壶飞去。

  投壶摊对面茶馆二楼窗边,一双明眸正冷冷瞧这场中景象。

  “这些无聊的人,钱没地方花了么?”只听她嗤笑道。袅袅茶烟从她手中紫砂杯中飘散开来,映得她的脸庞忽明忽暗。

  只听她身后一名方巾男子道:“阁主说得没错,这些百姓手上没个准头,简直就是在送钱。”

  女子轻笑一声,摇了摇头道:“小易,你的武功不错,可眼力还需要长进啊!”

  那叫小易的男子一愣,道:“阁主此话何意?难道这场中还有玄机?”

  女子微微一笑,白玉般手指指向那投壶摊摊主,道:“你猜他手里提着的包里装着甚么?”

  小易苦苦凝视半晌,哀道:“阁主,属下没有透视眼,又不如您这般聪慧,猜不出来。”

  女子似乎心情不错,并未责怪小易,只是轻轻抿了一口杯中香茗,缓缓道:“独孤问俗那边怎么样了。”

  小易低声道:“这厮并未走远,这几日都在华山附近徘徊,我已经加派人手看住了他,加之他内伤未愈,定不会在这个时候搅祸。”

  女子微微颔首,不再说话。

  小易小心地道:“阁主,趁他病要他命,咱们何不趁现在把他给抓起来!让他在察事院铁狱回廊走一圈,他还有甚么事情兜得住?”

  女子摇头道:“里面牵扯太广,我不能与你们细说,总之是不能抓,也不能杀,还得从他嘴里搞到我们要的东西。”

  小易不解道:“他不就是个逃犯么,咱们为何不能抓啊?”良久,却未听到女子回话,他偷眼一瞧,却见女子一双妙目带着些许惊诧,直直盯着投壶摊场边人群。小易顺着她眼光望去,正见几个年轻道长模样的男子在围观投壶。

  “他怎么会来这里?”那女子低声呢喃道。

  小易奇道:“阁主认识这几位道长?”

  女子恍若不闻,只是牢牢盯住人群中的希言,微微蹙眉道:“这小牛鼻子不在华山上帮忙,倒跑这里看热闹来了。”

  小易听得一头雾水,却也没敢再接话。

  却说场内那青年汉子一怒之下将两支箭矢丢出,结果可想而知,两支都没丢进,众人眼见男子丢脸,纷纷明嘲暗讽,那男子怒哼一声,拂袖而去。那摊主又喜笑颜开收拾箭矢吆喝起来,可大伙连番失利,却也没个人愿意再来拿钱来赌运气了。

  “希言师弟,这个挺邪乎啊,看起来不难啊,要不咱去试试?”一旁清源搓了搓他那双肥手,只等希言示下。

  希言眼睛始终不离那摊主手中的麻布袋,脸上泛着不屑的神色,道:“你要跟你银子过不去,你便去试,你若能投进,我给你洗十天夜壶。”

  清源咂了咂舌头,没敢接话。希言在山上是出了名的聪颖,他都敢这般说,那肯定没戏。只听希言道:“走吧,没啥好看的。”

  几人看了半晌,也看够了,正欲转身离去,却听一个稚嫩的声音传来:“大叔,我……我想试试。”

  围观众人本来都要散伙,却惊闻又有人要来赌运气,一下子又围了起来。众人低头一看,只见一名女童站在那摊主面前,瘦瘦小小的手臂高高举起,手里正捧着一堆碎银。

  楼上女子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吸引住了,她凝目望去,只见那女孩八九岁模样,脸色萎黄,衣服破旧,头发凌乱扎着两条马尾,显然是个穷苦人家的孩子。女子微微皱眉,暗道:“要是这摊主连这孩子都骗,那可真该死了!”

  那摊主还未答话,却见一人越众而出,蹲在那小女孩身前,温言道:“小妹妹,这不是小孩子玩的把戏,拿着银子回家好么?”

  楼上女子微微一惊——那人星眸剑眉满脸温柔,正是那个最讨厌的贼眉鼠眼臭道士!

  “越来越有意思了……”她竟略感兴奋,缓缓端起茶杯,仔细观察起场中情势了。

  “是啊!人家大人都投不进,你个小孩瞎掺和甚么……”

  “回家找你娘去吧!黄毛丫头!”

  围观众人嘴里说得难听,但都是本着一颗好心,生怕这穷苦孩子给这奸商送钱。那摊主见众人起哄,赶紧一把拉住希言,恶道:“这位道长,我干我的营生你玩你的八卦,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你这是要砸兄弟我的场子么?”

  话音刚落,只见场子周围竟有三四个高高壮壮的汉子往场中间走了一步,几名汉子穿着皂袍裹着头巾,一看便是打手,个个恶狠狠地盯住希言。

  希言冷眼环顾一周,道:“我道是华阴县无人,都看不懂你的机关呢,原来是有备而来。”

  那女孩尚不知危险,怯声道:“谢谢道长哥哥,可是我……真的想试试!”

  希言直视小女孩双眼,只见那双大眼睛里盈满泪水,但又无比坚定,他转头看着那铜壶,心里略做计较,点头道:“好,那你便大胆去试!”说着起身立在了一旁。

  清阳清源等人不是傻的,都看出来了是摊主在做局,虽然不知道他用的甚么妖法,但小女孩铁定是投不进去的,瞧这小姑娘模样,家里必定穷苦,华山师训行侠仗义,哪能容忍这等不平事在自己眼前发生?几人挺身便要找那摊主理论。

  希言拦住他们,淡淡道:“我话已至此,让她去试吧。”

  希言虽然年龄不大,但身为掌门亲传,为人精明果断,向来说一不二,大家平日都听他的,众人只好愤愤退后,不再多言。

  楼上女子霎时感到意兴阑珊,冷哼一声道:“华山名门大派,不过如此,比只猫还怕事儿呢。”

  小易道:“这摊主必定有问题,属下这就去捉他来审!”

  女子道:“你且说说他有何问题?”

  小易支吾半晌,道:“不知道。”

  女子微怒道:“你连他有何问题都不知道,你凭甚么捉人?”

  小易无话可说,只好退到一旁。

  女子轻抚手中茶杯,冷眼瞧这那个臭牛鼻子,却见他双手背在身后,两眼望天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心里一股无名火噌地起来了。

  围观众人都觉察到异状,不敢再劝,但也没人离去,大伙围在场边,都盼望这女孩能创造奇迹。

  只见那摊主笑眯眯道:“这位小姑娘,你只管放心,咱这投壶从长安摆到华山,绝对的童叟无欺,童叟无欺啊!”

  小女孩瞧摊主一副慈祥模样,用力点点头,将手中碎银一股脑儿全倒到摊主手里。那摊主哈哈大笑将银子收进兜里,数出三支箭矢交到小女孩手里,高声道:“投进一支,奖三两白银,投进两支,奖六两白银,投进三支,奖十两白花花雪银锭咯!!”

  那女孩小心翼翼拿起箭矢,在线前站定,竟回头望向希言,朝他浅浅一笑,那眼睛里的泪珠却如断线珍珠般沿着脸庞滑落。

  希言心里蓦地一痛,他暗自猜想这小姑娘一定是急需用钱,才行此险招。他朝小女孩轻轻点了点头以示鼓励。

  那摊主又来到铜壶旁,笑眯眯地道:“小姑娘,可以开始啦!”

  楼上女子手中不自觉地捏紧了茶杯,手心竟不自觉地微微出汗,她暗暗骂道:“这些人,心是肉做的么?”

  “刷!”只听一声轻响,小女孩稍做瞄准,便用力将箭矢朝铜瓶投出。楼上女子看得真切,那箭矢起初直直朝瓶口飞去,可飞过一半,便缓缓变向朝一旁飞去。她轻叹一口气,知道那摊主铁石心肠,打定主意要骗这穷苦丫头了。人啊人,残忍起来真是连孩子都不放过!她不忍再看,头刚侧到一旁,却听外面爆出一声喝彩声,她转眼一看,那铜壶里正正巧巧露出一截箭尾——她投进了!

  她心里微起惊奇,暗道:“难道我错怪摊主了?”却看那摊主:嘴巴张着两眼发直,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她霎时知道场中是有高人在帮那小姑娘,她扫视一周,只见围观的除了摊主和几个打手,其余人欢呼雀跃不已,个个比自己投中了还开心。

  那小女孩高兴得跳起来跑到希言面前,兴奋道:“道长哥哥,我真的投进了,一定是你给了我好运!”

  希言微微一笑,道:“不,你记住了,你是靠你自己!”

  楼上女子环视一周,最终目光落在了希言身上,她莫名感觉到:就是这个臭牛鼻子在暗中搞鬼!

  希言笑着拍了拍小女孩肩膀道:“还有两支,快去投吧!”

  小女孩用力点点头,道:“好!”

  却听一旁摊主冷言道:“你可想好了,投进一支拿三两银子便可走人,若是后面没投进,三两银子便也没了!”

  一旁清阳霎时义愤填膺道:“甚么狗屁规矩,你方才可没这般说!”

  那摊主一瞪眼,扬声道:“那我现在可这般说了!怎么着,这位小兄弟不服啊?”言罢几名打手又上前一步,似乎随时要上前痛揍一顿这个不长眼的道士。

  “嘿!当我们怕你还是咋的?!”清阳清源四儿几人撸起袖子便要上前。

  “且慢!”却见希言一把拦住他们,低声道:“咱们穿着华山道服,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惹是生非给山上添乱,都退下吧。”

  清阳等人知道希言说得在理,个个强压怒火转过身去。那摊主见几个道士服软,气焰霎时又高了起来,竟用方言骂道:“老子走南闯北几十年,啥人没见过,就凭你几个毛头小子想要跟我干仗?一边玩儿去吧!”

  清阳几人气得七窍生烟便又作声不得,只得哪眼来恨希言,把气都往他头上撒。希言恍若不见,蹲下身对小姑娘道:“小姑娘,你是拿这三两银子回家,还是继续投呢?”

  小姑娘坚定道:“我还要投!我觉得……我今日都能投进!”

  周围众人不免焦急起来,纷纷骂道:“小丫头得甚么失心疯呢,快拿着银子回家吧!”

  “对啊,投进一次都是菩萨保佑了!”

  希言笑着对她点点头,道:“好,相信你自己!”

  “疯了,都疯了!”

  “不是疯了,就是傻了!”

  周围流言蜚语不绝于耳,但这一大一小四目相对,眼中只有坚定和信任。

  楼上女子默默观察着,心中把握逐渐变大,即使她也不知道为甚么,但冥冥中她就能断定:必定是这个臭道士在帮小姑娘!她渐渐又兴奋起来,呼吸竟悄悄变快,一双妙目流光闪动,只把希言死死盯住。

  “小丫头,你可想好了,开弓没有回头箭!”那摊主一改满脸和蔼,阴沉着脸对小姑娘道。

  小女孩紧紧握住手中剩余的两支箭矢,点了点头道:“我想好了!”

  “那便请吧!”那摊主恶狠狠地道,又来到了铜壶旁立着。

  小姑娘缓缓举起手中箭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了小女孩和她的箭矢上,但楼上女子仍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希言。

  “刷!”

  一声轻响,箭已离手。起初箭矢还是直直朝瓶口落去,可刚过半程,竟又暗暗转向朝一旁飞去,眼看便要落在壶外!千钧一发之际,楼上女子看得明明白白,那臭道士微微侧身,背在身后的左手微屈中指,朝箭方向微微一弹,那箭矢仿佛受了一股微弱力道,瞬间又回到正轨,霎时只听“丁零!”一声——箭矢投中了!

  众人又爆出一声喝彩声,连楼上茶客都被吸引了注意,纷纷探头观望。

  “好你个臭牛鼻子,真有你的啊!”楼上女子悬着的心终于落下,霎时眼前一亮,她轻酌了一口茶,暗道:“华山门人,有点东西。”却发觉自己手心竟已被汗湿,她略觉失态,侧目看去,却见身边小易等人都在专心看热闹,并无人察觉她的窘态。

  众人喝彩声中,那摊主已经觉察到有问题,他抽出壶中的两支箭矢细细查看,却发现两支箭杆上都有一个凹印,那凹印不足米粒大小,显然是极小的石子儿受力凿成。他沉着脸环视一周,眼光定定落在了几个道士身上,江湖人感觉甚灵,他隐约觉得就是他们几个在搞鬼。

  摊主朝几个打手使了使眼色,几名打手会过意,走到希言几人身旁将他们团团围住。

  希言皱眉道:“这是干甚么?光天化日之下,阁下难道是要做甚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连看也不让人看?”

  摊主冷笑道:“旁人都能看,就你们不许!”

  几人铁桶一般围住希言等人,希言再也无法施以援手,他向小姑娘道:“小妹妹,咱们已经赢了六两银子了,拿着银子回家吧!”

  小姑娘抿着小嘴,脸上似乎十分不甘,但她很听希言的话,点头道:“我听道长哥哥的话,大叔,请你把银子给我吧!”

  围观众人纷纷起哄道:“给钱啊!”

  那摊主阴着一张脸,狠狠道:“现在想走了?晚了!咱有新规矩了!投完第二支,必须得投第三支,否则一分不给!”

  这摊主直如耍赖一般,众人如何肯服,纷纷指责起那摊主来,那摊主连同几名打手对众人怒目相向,喝骂不断。这下连希言也动了气,他手上暗暗运功,要教训一番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江湖骗子。

  场内剑拔弩张,随时都可能爆发一场群殴,楼上女子看着希言星眸含怒,竟微微一笑,神色中似乎有些欣慰。

  “小易,看了这么久,也该我们上场啦!”

  女子一拂锦袍,便朝楼下行去。那小易等几名下属早已看得义愤填膺,直待女子一下令,三步并作两步便朝楼下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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