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回忆中的人

这是时苒死后的第十年。

过了十年,时苒终于见到第一个来祭拜我的人。

那个一瘸一拐朝时苒走来的男人。

而那是时苒的父亲。

时苒死了,忘记了是怎么死的,死后时苒的灵魂飘荡在空中,不能离开时苒的坟墓十米远。

时苒从最开始的茫然,到后面的接受,只用了三天的时间。

时苒用一天的时间认真看了我的墓碑,墓碑上刻着几个字时苒之墓。

在这几个字的旁边刻着日期,日期的下面有几个小字。

时光辉之女。

时光辉也就是我的父亲。

时苒努力回想着生前的往事,全是父亲的印记。

时苒并不喜欢他的父亲。

父亲一身的毛病,酗烟酗酒,满嘴脏话,控制欲极强,模样凶神恶煞,还有着严重的暴力倾向,信奉用暴力能解决一切问题。

五岁时,忘了是什么事,大半夜父亲带着时苒去了小诊所。

时苒手骨折了,疼得嘴唇都在哆嗦,眼泪默默流着。

时光辉在门口暴躁且不耐烦地看着时苒。

护士背对着他,声音很轻地问时苒,那是我的什么人。

时苒回答是爸爸。

那一瞬间,护士看时苒的目光更奇怪了。

几年后回想,时苒才反应过来,那是怜悯。

医生给时苒接了骨,给时苒指了去找父亲的方向。

诊所不让抽烟,父亲非要抽,于是被赶到角落去了。

时苒看见父亲毫无形象地坐在那儿,背对着父亲,吞云吐雾。

劣质的香烟充斥着整个空间,很难闻,可时苒已经习惯了。

“怎么就是个女娃呢?如果是个男娃就好了。”

五岁的时苒没有听过重男轻女这个词,更没有这方面的任何概念。

但时苒永远记住了父亲的这句话,更记住了父亲语气里的烦躁。

父亲长得并不高,一米六,虎背熊腰,一身夸张的肌肉,尤其是胳膊上。

永远的寸头,板着一张从来没笑过的脸,即便没表情,看着也是凶狠的。

从时苒记事起,父亲手里永远夹着一根烟,烟是父亲朋友给父亲的,父亲脸皮厚,朋友多,从来都不愁烟抽,但这些烟大多都是劣质的,烟味极为难闻。

父亲喜欢喝酒,一喝醉就耍酒疯,嘴里骂骂咧咧的,说着时苒听不懂的话,那张本就让时苒害怕的脸,狰狞扭曲,像只野兽一样。

那时住的地方只有一个房间,年幼的时苒站在房间里的角落里,看着父亲骂着骂着就开始砸东西了。

屋里没多少东西给父亲砸,基本是些父亲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破旧家具。

时苒等着父亲砸累了,睡觉了,这才松了口气,轻手轻脚的也睡觉了。

没有上幼儿园,时苒直接上了小学。

上小学前,时苒一直待在家里,父亲不允许时苒出去,每次时苒有想要出去的念头,父亲便瞪着一双眼睛看着时苒,模样凶狠得像是下一秒就要对时苒动手,嗓音粗哑难听。

“有什么好出去的?”

但是父亲一天到晚基本都在外面,有时候甚至次日早上字很丑,像小学生一样,时苒却能想到写下这句话时,他有多认真。

时苒在父亲的书桌里翻到了一个本子,本子翻开,扉页上写着一行歪七扭八的字。

“五月十四号,我看到了我的花。”

……

“如果可以回到过往,生活十年,你想回到什么时候?”

突然,脑海里传来一个声音。

他说受时苒父亲所托,可以满足时苒的一个愿望。

“父亲八岁的时候,我想去看看他的童年。”

“好。”

他答应了。

……

再一睁眼,时苒站在了青石镇的街道上,以时苒死前的样子。

这里很偏僻,四周没有一个人。

这就是父亲从小生活的地方。

父亲从没有跟时苒说过他的过往,但时苒还是从他身边人的几句话里,推测出,父亲的童年很不好过。

父亲五岁丧父,六岁母亲撇下他跑了,没有人愿意收养他,父亲是一个人活下来的。

时苒找到父亲时,父亲蹲在角落里,狼吞虎咽地吃着东西。

那是一个满是脏污的馒头。

“时苒。”

时苒第一次直呼父亲的名字。

父亲转头,目光警惕戒备地看着时苒。

“我是你爸爸的朋友,以后也是你的家长。”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在他身上,我完全看不到八岁该有的样子。

父亲过分早熟,受过的磨难与痛苦,让他他能用怀疑的目光看着这个世界。

时苒并没有办法让他相信时苒,但时苒能带着我身上仅有的几十块钱,带他去吃一顿饱饭。

饭桌上,时苒看着他狼吞虎咽地嗦面,两分钟不到,碗里的面就已经清空了。

时苒将自己没有动过的面推向了他。

他像看傻子一样看时苒。

“我不饿。”

他没说话,端起时苒的碗接着吃。

很快又一碗吃完了。

“还饿吗?”

“不饿了。”

他用胳膊随意抹干净嘴巴。

“你饿了很久了吗?”

我问。

“不然呢?”

他的声音依旧带刺。

“没人管我死活,我哪来的饭吃?”

他只是一个八岁小孩,连最基本的劳动能力和生存技能都没有。

“那你以前吃的是什么?”

“捡到什么吃什么,捡不到就饿肚子。”

他用无所谓的语气说着。

“跟着我,我可以保证不让你饿肚子。”

我说。

他看着时苒,很明显心动了,但还是说了一句:“你想清楚了,我就是个累赘。”

“没事。”

时苒也做了他十多年的累赘了。

他带着时苒去了他的家里,很简陋,一下雨就能漏进来的那种。

“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他故作轻松地说:“不后悔。”

时苒不知道他从小到大经历了什么,但是后来的他从来没有让时苒过过这样的日子。

“随你。”

他嘀咕着说,然后给时苒收拾出了一个勉强能睡的地方。

那是一张破旧的草席,往地上一铺就行了。

时苒什么都没说,在这草席上睡了一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