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舞天城
飘雪纷飞的塞外数千里,积雪埋没了经军马践踏过后的颓圮边境小镇,残骸满地,插进了雪地一半多的木摊子,穿了个大窟窿的房子,小孩子捉麻雀用的竹篮……战争是催人苦,特别是生活在边境的人民,邻国的不断侵扰使得这些本就不富裕的小镇子、小村子里的百姓苦不堪言,壮丁都被抓去充兵不说,剩下的老幼妇孺也都大多要么被侵军抓走,要么直接被一剑下去没了性命……
敌军踏过大冥国的边境了,朝廷才派了人过来,退了侵军数里。战乱过了,可人们对于战争的恐惧却久久没能抹去。
晚上战事已息,将士们开始收检战后残败的边境,远处烽火狼烟,寒风肆意,积雪深数尺,脚踩在雪地上,留下一片错杂的脚印。
洛影就是在那个雪夜被凤燕行捡到的。
洛影早已不记得父母的名字和样子了,他只知道他从记事起就在这里,和那些失去了亲人的孩子们混在一起做小贼,但他一直很清楚的记得,他被捡回去的那晚,他得到了他从未体验过的关心。他看着将士们踏上战场,气宇轩昂,英勇无畏,势破如竹,退敌军万里,激昂澎湃,再后来他被送回凤天城这个比边境小镇还飘雪长吟的地方。
遍地铺满白雪,雪和雪花如万千树梨花盛开一般纷纷落下,每一阵清风来,划在身上都觉得分外刺骨,可这里又那么美,有十里长街灯火杂铺的设施,有高大巍然耸立的冰晶色大雪山,有来往熙攘的人群,也有山前打洞做内室和朴素大小木屋,还有精巧华美、高雅别致的亭台楼阁。放眼望去,好一幅扩大壮丽、恢宏繁盛的气派。
洛影被这片壮景惊住了,傻愣愣的蜷缩在苍茫大雪之中,凤天城的将士们许是归家心切了,信使小鹤君楚白殊带着他,大家回到凤天城就将他扔开,就急匆匆地“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
正手足无措以为自己总要冻死之时,一位洛影不记得名儿的大将突然拍了拍他,笑道:“嘿哟!老凤这糊涂,一回来就溜去找他夫人去了,竟忘了自己还带了个人类小孩。还是我带你去找小主吧,我跟你说,我们小主长得老可爱了,人又好,真像个小城主,你保管会喜欢他……”
不记得名字的大将把手搭在他的肩上,笑嘻嘻地把他带到一座精致素雅的木屋前,里面有两个素色打扮的人,应该是仆从,闻声从里边出来,见了大将,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齐长老。”
齐长老仍旧笑着挥了挥手,问:“哎,小叶翳儿呢?他爹在外边捡了个孩子回来就不管了,你让他看看安排在哪儿?”
其中有人说:“小主一大早就处理内务去了,要一会儿才回来,您要不先进来稍等一下?”
“行,我就在这儿等。”齐长老在木屋前的木阶上坐下来。
洛影也在上面坐下。一只雪地鼠,从远处跑来,齐长老抱起它逗弄起来,玩得不亦乐乎。洛影瑟瑟缩缩地裹紧身上薄得可怜的冰冷坚硬的衣服,出神地看齐长老逗弄小鼠。
木屋前的几步远有一条蜿蜒的河,河面有三丈阔,弯弯绕绕,或隐或现于雪山,与小雪岭之间,水上寒气阵阵却不凝结成冰。不知等了多久,无边的雪山上泛出一层淡淡的橙褐色,洛影已经冻得如重甲在身,渐渐地开始失去知觉甚至意识,眼皮几乎撑不起来了。恍惚间,一阵悠扬绵长、婉转柔和的笛声从远处传来,飘进洛影的心尖儿里,意识又重活过来。
不禁于惊觉之中抬头一看,远处的河面上有一竹笺缓缓荡过来,竹笺上一高一矮两个人影,一条长长的竹竿轻轻晃动着。
“小主回来了。”有人小声喊了句。
齐长老总算放过了那只雪地鼠,站起身来打了个哈欠:“呼,终于回来了!”
待竹笺近了,洛影才看那竹笺之上站在前面的白蓝色的身影,是一个看上去只有五六岁大的小孩子,双手捧着一只翠绿色的长长的笛子,吹出一曲绵延千里、融化山雪的声音,飞雪飘落到他的披肩上,乐声同微风中的雪肆意纷飞,飘飘扬扬得满天,橙褐色的微光熏染之下,那小孩儿有点肉嘟嘟的小脸上稚气满满,看得洛影似是饥渴难耐地想咬上一口。
竹笺停了,靠岸了,小孩儿从竹笺上下来,身后的仆从收竿。
齐长老迎上去:“您可算回来了,可让老夫好等啊!”
小孩儿脱下披肩,交给上前迎接的仆从,声音有些稚嫩软绵:“最近因为边境战乱的事,族内公务户籍太多变动,要重新安排一下出征将士的部署,内务难免有些繁冗了。长老找我有什么事吗?”
齐长老指指洛影:“那儿不是,你爹这家伙,学你娘,捡个孩子回来又不管,没人理了,不知道放哪儿去,就把他送过来交给你嘛。”
洛影从一开始就盯着那比自己矮了一个头的小孩儿,奈何对方视线不在自己身上,直到齐长老指了自己,对方才看见在大雪中冻得瑟瑟发抖的洛影。他的眼眸清澈灵动,眼尾偏细长,看上去有点微微上翘的感觉。两人对视的那一刻,洛影终于意识到了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看着他的时候就有,跟他对视的时候就更有。
小孩儿细长的俏眉微微皱起,语气里似乎含有责怪的味道:“怎么不给人家添件衣裳?”
齐长老起初没听明白,随后看见他盯着洛影这边看,才恍然明白过来:“你看我这也糊涂!忘了他只是个普通人,那什么……你们给他拿去。”
“先把我那件给他披上吧。”小孩儿叫住正想回屋找衣服的仆从,继而又问齐:“长老,我爹什么时候回来的,他人呢?”
齐长老摆摆手:“早回来了!你别管他,他现在正跟你娘歪腻着呢。”
小孩儿:……
“那就交给您了啊,老夫还有事就先走了,辛苦了。”齐长老拍了拍小孩儿的肩,走了。
“长老慢走。”小孩儿很有礼貌地颔了一下首。
小孩吩咐几个仆从把洛影带去梳洗一遍,于是几个仆从把洛影带了去,手脚灵活地给洛影整了个焕然一新,上看看下看看,左看看右看看,大家都满意了,才把洛影带回那个小孩的面前。小孩推开面前堆成小山的书卷,打了个哈欠,先是带洛影认识了一遍凤天城的基本地点,如习院和习场、弟子书院、大和谷、凤天大楼,在量着给他安排一些活儿。
于是,洛影就慢慢地跟在了小杜无翳的身边,侍奉他一个人侍奉了几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