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岁神官

上参国端瑞二十年,秋末。

华东城里,炊烟寥寥,家畜聒噪。

城外,空气沉闷,弥漫着浓烈的土腥味。

广袤大地似与天空齐平,远山不见,森林模糊。放眼望去,透不出一丝光亮。

长鸣几声断续,头顶雷电惊云。而众人之首者,持箭落于弦上。

在远方,久久凝视中,那双鹿眼扑朔迷离,嘴里吞咽着枯草,毛发警惕着四周。

冷风在脚下徐徐滚动,在灌木丛里沙沙摇曳。它忽然抬头立住,瞳中闪烁着刺眼的锋芒。

“咻!”

尘土飞扬瞬间,撕裂的回音响彻脑颅。

钉死在树干下的鹿透过血色的视线,看着百米之外朝它驾马而来的零星碎影,沉默的躯体了发出最后一片起伏。

马蹄声落,狂风声起。

众人缓缓围聚,低头俯瞰,宽大帽檐下是一双双紧蹙的眉头,压得眼神更加深邃,更加阴冷。

算起来,这是他们疯狂围猎的半个月中,遇到的第五十五头老鹿。

对于人族而言不过是多了一头餐食,可若是与灵族联系起来,却不寒而栗。

冷漠的眸中失了神,卫霖苦笑,横跨东西三千里外,要将物种迁移到焱西城,这刘元老架势可不是一般的大,而他向来是反对国师第一人,如今想要顺利实施策案,估计也不得不与国师合作了。

到底是怎么想到的呢……

“有两处怪异。”

世子东方九熙清澈的声音像一团微弱的火焰,立即吸引众人的目光。

一席黑纱衣着身,悬挂在腰间的三片银叶,叮叮撞撞,在狂风下此起彼伏,而马儿随之左右移动。

他凝望着那头瘦骨嶙峋的老鹿。

“怪异?”卫霖追问道。

“是的,卫将军。”

“说来看看。”年过半百的上将军东方纪淡淡回应,不知何时扶着帽檐下了马,半蹲在老鹿尸体旁仔细察视。

“怪异分二,一是灵界以老为尊,以古为圣,而如今不将这群不供养在肥沃之地,反而近几月大批现身于边界,反常。二是捕捉牲畜时,有甚者不躲避利刃,放弃挣扎,更甚者正如此鹿:追寻靶心,一击致命。”

东方纪漠然,侧手招向卫霖。

卫霖沉下嘴角,神情严肃,迅速下马蹲在东方纪身旁。

周围寂静,只剩越来越猛烈的呼啸。

“你拜师秋老太门下,这件事就交予你查明。”

接着,东方纪一掌拍向鹿尸,瞬间的蓝银粉末从伤口处蹦出消散。

而就这一瞬间的甚至都快捕捉不到的微末景象,卫霖僵硬着身躯,瞳孔急剧外扩,失言道:“莫非···灵界真要逆改神殉不成?”

“这是你的事了。”

耳畔哐哐呼啸着,众人的目光集聚在那单薄的卫霖身上。

而卫霖一言不发,任凭披肩的狐毛随风乱舞。

片刻,东方纪奋力抽出那支深入木心的箭支,起身一把将鹿提起,扔给了刚站稳的卫霖。

“暴雨将至,即刻回营。”他只丢下一句话,随后飞身一跃坐在马上。

望着大片倾斜的树梢,众人黯然,掉头紧随东方纪。

离开刹那,东方纪落眼森林深处,薄唇淡淡呼出冷雾,浅色的月牙眸底似乎倒映着许多双眼睛。

“驾!”

一声令下,看着愈逼愈近的框车据地,左右两侧小将举着小旗,一路放声通告。

框车据地一方收到信息,立即举起小旗以表回应。等快速检查六个大框车后,使其纵向勾连,将士们护卫车体,静待将军一众到来。

抵达尾车之时,卫霖拎起鹿角奋力向上一扔,尸体间碰撞出闷沉声响。

接着,铁框车跟随众将之后,狠狠压过荒土,发出咯吱咯吱的摩擦声。捕猎而来的活物不曾哀嚎着,但在剧烈的长风呼啸中,却发出了一丝丝悲鸣,不停地跟随在他们身后,不厌地环绕在他们耳旁。

忽然,雷声像山顶巨石轰然垮塌,握着缰绳的手开始湿润起来。

雨,霎时倾盆而下。

驾马之声参差起伏,众人在泥泞中飞奔。

电闪雷鸣,狂风暴雨,在层层树影的包围下,在瞬时的光亮中,仿佛大地被撕裂,海浪在腾空翻涌——这是华东城建成以来第二次遇到这么坏的天气。

与第一次相比可就太不值一提,不过在这漫长的初冬黑夜里,亦不敢有半点马虎之心。归来的众人亦深深知此其中之厉害,迅速安置好各自行头,出了营帐即指挥应对这来势汹汹的暴雨。

而东方纪确认情势后,拿着小厮送来的毯子,边擦拭满脸的污垢边走进房帐中。正脱去外袍,小厮怯声闯入,面色凝重道:“王爷,帝宫一行人已到纪王府。”

“帝宫?”东方纪满脸疑惑,接过小厮递来的密信,晃晃几眼而过,便又塞给小厮手中,打断他冗长的解释,直言道,“速速备马。”

“是。”

马鸣一声随即起,四蹄驰骋在广袤的原野之上,踏起飞流似的浪花,直引坐立于西北方的纪王府。

只惜这一次水灾,穿梭于街道的马儿,仿佛奔走于深山溪流之中。无灯火指引,无人声沸腾,任暴雨洗刷着华东城,洗得墨青透亮,洗得沉寂不堪。

而静默的府里中庭,一妇人端着温热的茶水于指尖,看着眼前尊贵的客人,浅笑问候。

“太子殿下在雨中劳顿,且饮了这古树茶,可散寒气,缓解疲倦。”

说话的妇人乃纪王妃,能将一身朴素穿出端庄大雅气质的女子,她便是天文翰师傅南嫡女——傅珍。

三岁自识星体,七岁推演行运,十四岁赶超天文翰师选拔标准,而传闻傅珍出生时天降祥云,东面惊现龙影飞腾,九日不散,一时惊动四方,果真天降奇才。

当世人皆认为可比肩最高女官国师之位时,她却在及笄之年决意嫁给中年亦未娶的废太子东方纪,刹那,风评聒噪。

不过,当上参国第五代帝王东方泽发动震惊人界的弑兄之乱后,唯一存活的东方纪竟坐上了镇守一方的总将之位,世人才逐渐对这位幕后女子另有他看。

傅珍看着如今众星捧月的太子东方皔阳握着茶杯思绪神游的模样,垂眸轻声道:“太子殿下且宽心,三皇子殿下引发旧疾,虽不日便恢复如初,但终归是纪王府招待不周。此行必将严查。”

“纪王妃多虑了,”皔阳听着浅浅一笑,回道,“此事蹊跷,并非仅纪王府之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