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岁神官
傅珍站在公孙空执身旁,看着他们将倒塌的耳墙用浸透朱砂的绳索围起来,拿着宋氏符篆贴得满满当当。迷雾围绕,阴风四起,系在绳索八方的铃铛刺耳地尖叫着。
这场景对公孙空执来说还真是熟悉,当年福来村案件便是如此。只不过挖出来的不是单纯的尸骨,而是无数被草叶穿插的腐烂肉身。发现时,有些竟仍存活着,瘦得一身皮包骨,布满黑斑,细微的呼吸声,一双双空洞骇人的眼神,在场的人一辈子也忘不了。
不敢想象,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可是,当他们剪断肉里的枝叶准备解救时,那些都不能称之为活人的人便瞬间咽气,仿佛枝叶已是他们呼吸的器官,融为一体,同生共死。
最后都如此处理,算是为他们解脱了罢。
而百人之村,无一人生还。
如果说草叶是灵族通往福来村的载体,那么死去的肉身要么自然腐烂,要么便如那些‘存活的人’一样血肉相融,在漫长的时间里渐渐成为人形的植株。
但绝不会还有呼吸与黑斑存在!那证明他们是真的活人,身体存活、灵魂也存活!恶毒残忍至极也!
虽然满手蓝银色粘稠液体是真,但他始终不信只是灵族动的手。
而至今,福来村早已结案,便是灵族入侵,就连宋户也如是说。
公孙空执握紧了剑柄,满目怒气与萧然。这耳墙的百年,背后又包含了什么呢……
想百年前,那时正在吞并苗疆,国人对苗疆人的巫蛊之术向来忌惮与厌恶,况且他们最凶悍的蛊师雉夫人在大分裂中身亡,即使再骁勇善战的商—他们的国君,面对人口较少的国民也是无力回天。
可是上参国仍攻占不下,直到十年后商禅位于语氏,不久西去。这时的苗疆可谓赤手可夺,只是虽然雉夫人不在了,但她正系一支仍有血脉存在,不过上参国符咒修炼也是昌盛,两者对抗,便成了今天的局面:苗疆作为上参国的附属统领地,分让边界小块领土自治,称苗国。
而这耳墙便是那时的历史见证。
但见白骨封墙,莫非是当时居此的苗疆村民吗?可如何说明此墙一立,百里太平的效果呢?而军中最熟灵族之人便是纪王与卫霖,可惜,皆未在此。
公孙空执瞥向傅珍,问道:“纪王妃,您看这需要寄信于王爷吗?”
“不必了,纪王就快回来。”傅珍蹙着眉头,继续道,“前将军,可容我凑近观摩一番?”
“妇女本犯冲,不过本将可陪同左右。”
“有劳前将军了。”
傅珍走在公孙空执一旁,宽大的袖中细细摸索着手指,敏锐的眼光扫视着尸骨落点,绕着耳墙废墟一圈又一圈,时而嘴里嘀咕着,时而观望着四周,记下了任何一个位标。
忽然她停下脚步,沉默了一会儿,仿佛将那些信息全部整理在脑海中,问道:“那东西可是只黑猫?”
这问题让公孙空执愣在原地,心中顿生敬意,不愧是天下推演行运第一才女,他只是叙述发生的由来,可从未提及是个什么东西。但他仍叹了口气,回道:“并未。”
“雾气何时散的?”
公孙空执思索片刻,道:“应是那东西逃脱时。”
“怪了……”
一听傅珍如此说法,公孙空执不免紧张好奇起来,问道:“纪王妃何出此言?”
“这尸骨有瘴气且尤烈,若雾气不散,在场者必定伤亡惨重。”傅珍严肃回道。
“可雾气时散时不散,为何不是巧合?”
傅珍思绪一团麻,每每遇难题时,她总是要揉一下眉心,犹豫了一会儿,才道:“还是得夜观星象才行……”
阴风扫乱着裙摆,傅珍抿着唇,与公孙空执作别,转身离开了耳墙。
她仍揉着眉心。
真是巧合吗?虽然多年未推演行运,但心中直觉告诉她此绝非巧合。
若雾气不散,则瘴气混杂在其中,吸入肺部,必定损伤;可若雾气散了,瘴气又去哪里了?除非与雾气一同消散,否则它一直存在,也注定会造成伤亡。那么会是什么因素导致……不对!
傅珍忽然停下脚步,宛如灵光乍现:“草地枯萎,棚帐有腐蚀的痕迹,而挡在它之前的人却毫发无损。本只有结界才会如此,可是棚帐上却没有人形轮廓的斑驳……是隐形了吗?”
“那么物象算出的猫呢?”
思维又陷入死胡同。而抬眼间,竟走到了前将军的营帐前。
她本无意去耳墙,为何皖钦却在指引……
“世子与殿下呢?”傅珍问道。
“回纪王妃,世子与殿下去了‘泣百子’。”
傅珍叹了口气,自语道:“或许是我多虑了。”
“备马回府。”
正驾马走向那两石柱,却与踏雾而来的东方纪四眼相望。
他一出现,所有烦恼都可抛之脑后。
“夫人?”
他的笑容挂在脸上,虽然苍老的容颜已夺去了几分意气风发,但是足以抚平傅珍紧蹙的眉头。
“夫君。”
两人对视而立,傅珍笑道:“夫君定是狂奔而来,你看你吹翻的衣领。”
经傅珍提醒,东方纪这才发觉衣领立在了两颊,边压下去边问道:“夫人来营地作甚,这里又冷得很。”
“本想来商讨蓝色粉末,见各自事务缠身,便交于九熙看管了,他现在与殿下在‘泣百子’,估计得等一会儿才回来……哎,今日发生了许多复杂的事情,可要夫君忙活一阵子了。”
“夫人且放心,有夫君在,一切都会安好的。太子殿下估计也是要回府了,这几月也是要辛苦夫人了。”
“哪里的话。罢了罢了,不耽误了,营里还有一摊子事待夫君处理呢。”
“好,夫人可要注意安全。”
傅珍点头应答,接着与东方纪策马而过,吞没在白雾中。东方纪望着傅珍的背影,笑意仍挂在脸上,可是却含着一丝遗憾在里面。
若是他与傅珍同年生该多好,她还年轻,可他已经老的不成样子了,若他走了,九熙便是她对他唯一的羁绊。
他还能留给傅珍什么呢?他恨不得将世间所有珍贵的东西统统赠予她,只要她想。可她是不会要的,他了解她。她唯一的愿望是与家人团聚,是陪伴在傅老身旁尽孝。是他太自私了,若是想到今后非诏令不得踏入天北城,当初傅珍还会义无反顾地跟他走吗?在弑兄之乱中,傅珍已经给他答案了。他永远不会质疑他们之间的感情,即使有朝一日她想离开,他也愿意放手。
“咳咳!”受风的咳嗽声,让东方纪脸上更添一丝忧伤。
他们之间相差整整二十岁。她为他付出太多了,他太亏欠她了。如果说还有什么能弥补的,只希望在他有生之年,护她岁月无忧。
东方纪淡淡笑着,眼神却渐渐锋利起来,他驱马跑向公孙空执的营帐外。
“吁~”
正下马,营帐里的公孙空执猛得撇开帐布,跨步敞笑道:“这可来得及时。”
“前将军是有什么好事吗?”东方纪接话道。
“好事便是只有两件坏事。”公孙空执走在东方纪一旁,回道。
“那坏事呢?”
“啧,坏事就是……都蛮棘手的。”
“哦?”
东方纪应答着,面色沉重起来。
踏入营帐,右将军、左将军都在,齐齐望向他,仿佛见到了光一样。而正中央赫然摆放了几头羊鹿,它们全身腐烂,招来一营帐的苍蝇,嗡嗡叫得甚是烦心。
公孙空执解释道:“今天在框车里发现的,清点的时候不见了几只。”
东方纪只是皱起了眉头,镇定继续问道:“第二件坏事呢?”
“耳墙塌了,一堆尸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