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岁神官

破晓的黎明,往往是大雾弥漫的献祭。

在主城外,高树林里,光影杂乱,鸟群一片片惊起,冲散天际。湿漉的羊肠小道,二马八蹄,相继而驱,踏起飞泥。

“驾!”

衣袍在风中疯狂凌乱,正如他的浓眉紧蹙不堪。

“驾!”

身后一声随即而起,发出的浑浊雄厚的声线似无形的抽鞭,抽得马儿快跑烂了四肢。

思绪乱成一堆麻,唯有寄身于悲风,方得片刻清净。

但他无法回避,作为一国之长子,必须要解决这个棘手的问题,这是不可推脱的责任。

可此案之奇,闻所未闻。

即使是最烈的毒,也不可能使人一天之内急剧腐烂!

疑点重重……也许便是破案的关键。

耳畔风声渐渐消停,胯下马儿也终得片刻喘息。

而眼前那并不高耸的山脉,云雾缭绕,重影叠叠,割裂世间的感觉油然而生。

他仰望着,刺眼的光线穿过林梢,映射在他黑褐色的眸中。

这是他第二次驻足于岐山脚下。

其实他很好奇符咒修炼这种异于常人的东西。千里迢迢的从天北城来到华东城,却因为心底对国师的忌惮,又对符咒修炼充满抵触。

这是他矛盾的第一次。在岐山脚下度过了一夜。

而这一次,他不再犹豫。

“皔阳,此山路崎岖,可要万万小心。”

说话的人正是与他一同前来的东方纪。岐山作为他的统辖地,自然是有些往来,熟悉得很,可皔阳不一样。

“多谢纪王,送行至此足矣。皔阳在此别过。”

语尽,皔阳驾马飞奔,朝着山顶而去。

而东方纪也调头离开,需得立马回城。那呆孩子九熙可解决不了大人之间的纷争。

风雨残过,空林尤新。

皔阳勒马在半山腰,眼前不由得屏息屏气。

数不尽的墨黑色山影错乱堆叠,云雾间钩挂着淡淡浅浅的索桥。偶尔几只大鸟掠过,却沾得一身朦胧。万物寂寥,余音了了。庞大如斯,想来焱西城的石刀山也不过如此。

弃马独行,恍惚间,犹如米粟点缀于世间。

别有洞天,并非山脚痴人所闻所见。

在这里,不知时间之流逝,只明暗之交替。

皔阳踏上一块平地,拭去下颚凝聚的汗滴,疲惫地抬眼望着眼前的山梯,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他佝偻着腰,大口呼着粗气,原地暂歇了一会儿,接着继续向前移动灌了铅一般的脚。

忽然,老树摇曳,耳畔生风。

一道金光在空中乍现,旋转构成一个诺大的椭圆,仿佛独立于另一个时空。

正在心生疑惑之际,这金光面里竟毕恭毕敬地走出来一位年轻男子。

大致一看,应是二十五六岁。面目白净,眉眼深情,一头乌黑的长发全披散在后背,半扎着发髻,而垂在胸前的蔚蓝发带随着他的席席走动而微微飘逸。

皔阳不禁叹道:好一副仙风道骨。

他立在皔阳面前,双手作揖,鞠躬道:“宋氏符修,宋权。在此地恭候太子殿下。”

宋权,宋公嫡子。为人温润尔雅,精炼符技,可挑大任。与那纨绔又天才的二公子不同。

不过,皔阳倒是想再见一面二公子宋荣。他确实是这方面的翘楚。

“家父已知晓太子殿下来意,还请殿下随我来。”

皔阳作揖回礼,跟在宋权身后一同进入那金光。

霎时,眼前空白一片,脚底仿佛悬空而行,皔阳紧跟着宋权,恍惚之间又是那金光立在面前。

宋权侧身退下,拘礼道:“太子殿下,请。”

“过了这金光,便到了岐山山顶?”

“这法阵是快速通道,可让人实现瞬移目的,太子殿下不必担心。”宋权解释回道。

皔阳听了,对符咒修炼越发好奇,眼神里都放射着光芒,他向宋权拘礼后,踏进了金光里。

空白的视野逐渐变得清晰明朗,庞大的室内场景赫然出现在眼前。

还没来得及细细观看,一位长者的声音灌入耳畔。

“恭迎太子殿下。”

皔阳顺着声音寻去,只见那位长者苍颜白发,玄服着身,全髻而扎,显得落落有致,大方得体。

但不该他面色有些阴沉,就如同他常年撇下的嘴角一样,让人望而却步,甚是苛刻严肃。

“宋公有礼了。”

皔阳向那位长者回礼道。

“权儿,这里没你的事了,出去吧。”

“是。”

语尽,皔阳这才发觉宋权还在身后侧,而金光早已消散不见。

愣然时,宋公请道:“上座,殿下。”

皔阳点头应允,边走边观察着四周。

这里着实空旷清雅。屋外六柱并列,向天而立,屋内四面通风,更是少有装饰,仅仅云纹点缀,外观方正,而正中央则八处圆梯平叠,环环相扣。要是再叠高一点,摆上羊头鼎,颇有些祭祀的味道。

终归是山顶,又是短暂的雨止天晴,不免有些寒冷刺身。

皔阳颤了颤身,跪坐在一处圆梯正中的木椅上,而宋公则坐于对面。

几杯热茶下肚,顿觉暖和许多。

“殿下,”宋公开口道,“您亲自登上岐山,想必此事非同小可,老臣定当尽全力以助殿下解答疑惑。”

“多谢宋公。”

语尽,皔阳舒缓下的眉头又紧蹙了起来,将腰间悬挂的布袋拿出,里面装着一个木盒,放置桌案正中,打开刹那,似有一团若有若无的黑雾飞快窜出,在这纯白的环境里显得突兀许多。

“这?”

皔阳也是第一次见,还未等反应过来,只见宋公眼神一定,双指并驱猛得一挥,一道金光似箭一般射出,击碎那团即将逃之夭夭的黑雾。

宋公眉头紧锁,若有所思。

皔阳急忙看向木盒内,所存下来的骨质果真被那黑雾侵蚀,消失得毫无踪迹,只有点点黑色粘液残留在角落。

“这……”皔阳望向宋公,满是无奈。

“无妨,殿下,您只管描述便可。”

“好。”

皔阳松了口气,眼神坚定着,继续道:“此盒中本是一小块人骨,取自咽喉。但整个人骨架都布满了黑色斑点,此诚亦然。另外,该肉体一天之内急剧腐烂,仵作并未作出明确缘由。吾想如此离奇,恐怕也只有你们符修世家方能指点一二。”

“多谢太子殿下抬爱。刚才你我已见黑雾突袭,惧我金光咒,定是些旁门左道。不知殿下是要老臣作何指点?”

“吾想知晓此物来源与危害。”

宋公沉思着,回道:“此物在世间消失已久,还望殿下宽限几日,届时以书信回复。”

“好,有劳宋公。”

接着,宋公凭空唤出三张黄符在两指之间,整理后递予皔阳,解释道:“太子殿下,此乃速喜符。可抵御突发的任何状况,三张三次,暂保殿下一方平安。”

“多谢宋公。”

茶后,二人起身并行走到了屋外,此时已日傍西山,金黄的彩云铺满整个视野,仿佛立于云巅之上。

甚是惊艳。

皔阳眼底映着夕阳的光辉,可笑早年多么愚蠢,竟错过如此人间美景。难得难得。

“太子殿下,爹。”

说话的是宋权,他早已候在一旁。

宋公介绍道:“此乃犬子,护送太子殿下下山。”

说完,又是一道椭圆金光割裂于眼前。

宋权作揖后,与皔阳眼神确认,先进去那通道,皔阳与宋公作别,接着跟了进去。

瞬间,金光急剧收缩,消散不见。

宋公手里端着那木盒,眼神空洞,在光影照耀下显得脸上褶皱更深,面目更加阴沉。

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