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序在春

近几日,端王府内的气氛极其诡异,连廊中,人人都压着一口气走着。

听管事的蔡嬷嬷说,昨夜里死了一个丫鬟。

如今已是腊月,死去的丫鬟是在卯时被发现的,大雪纷飞,被发现时,那人已经不行了。

桥下,赫然躺着一位穿着红色纱裙的女子,冬日冷气逼人,几个裹着厚重棉衣的下人对着手哈了口热气,搓了搓手后,将那女子抬了起来。

端王府门客并不多,但对于下人来说,这一天已是漫长。

每日末时,便是府中丫鬟们中午小憩轮岗的时间,一个身形臃肿的妇人踏着吱呀的雪声,推开了承重的木门。

冷风灌入,屋内的几人纷纷抬头看向来人。

只见那人将披风向两侧抖了抖后,又紧紧的往怀里捂了捂。

「听说了吗?那个孟春,今个一早,被发现死在了石桥下!那个模样呦……看着我都冷」

围着火盆的另一位大娘走到门前又关了关门,随后将怀中的铜捂子塞进了进门的妇人手中

「你也真是的,在这府中都多少年了,哪一回遇到这种事,你没去凑过热闹?围着去看一眼,咱院里的碳就能从灰花炭变成银骨炭?」

「哎呦,我的好姐姐,你可别编排我了,这孟春好歹也是跟咱们吃过一碗饭的,当初她有机会被选去伺候王爷的时候,咱都还托着让她照顾来着,如今您瞧她这下场,真白瞎了我当初的给她碗里夹的那几块肉,您说我听说这事,不得去看看啊?」

妇人啧啧说着,眼角的鄙夷却是让另一位大娘给瞧出来了。

见状,我缓缓放下手中的熨斗,拿着衣服,走向了床边。

我来这端王府不过两年,见到的新人还没知道的死人多。

不争不抢,安分守己。

这是进府时,娘亲最后对我说的八个字。

妇人是今年刚晋升成的东苑尚衣局掌事嬷嬷,兢兢业业在府里干了大半辈子,才迎来了自己的这次升职,所以平日最见不得的,就是那仗着自己的美色去干偷鸡摸狗之事的小丫鬟。

跟她讲话的,则是顶替掌事嬷嬷原来岗位的蔡嬷嬷,算是我们浣衣园的小管事。

他们俩差不多年岁进的端王府,算是难得的好姐妹。平日里我听到的西苑尚食局谁死了,南苑尚仪局谁被赶走了,北苑尚宫局的谁又升了,都是在她们这样的聊天中听到的。

「咳咳……」

见状,我立马起身倒了杯茶水递上去。

掌事嬷嬷看了看我,微微点了点头,接着又对蔡嬷嬷说:

「这丫头不错,知道安分守己,可别跟那些狐媚子学了去,想着去勾引王爷,好一朝一夕之间飞上枝头当凤凰!」

我听闻并未作答,只是低着头等着帮管事嬷嬷续茶。

「如今这浣衣园,也就这几个人,这府里上上下下的衣服,全靠我们来处理了,多少丫头想凭着自己的那点姿色,离了这浣衣园,呸!王爷这种身份也是他们配肖想的,许是他们没见过宫里的娘娘,都不必站在他们身前,就能瞧出个云泥之别,你说呢……槐序?」

其实从管事嬷嬷进门说起这事,我便知道今天这两位嬷嬷会借此敲打我。

听闻,我故意将斟的茶水洒出了一些,像是胆小的人突然被点名后的慌张。

蔡嬷嬷见我这模样,只当我是傻的,也没怪罪什么。只一旁的管事嬷嬷开口道:

「槐序这丫头是我还是这管事的时候,领着进的浣衣园,这都两年了,怎还是这幅傻气?斟个茶水也能出错。不过这傻丫头和那冻死的孟春不一样,你是不知道孟春那死样,这腊月天,就穿着一件单薄的红纱裙,那浪蹄子模样,真是活该!」

「这丫头就不一样,看这身上这套衣服,还是当时我领进园时穿的那件吧」

管事嬷嬷抬头用手摸了摸我已经洗的泛白的衣角。又看向了我头顶的发簪。

蔡嬷嬷顺着目光,也看了上去。

「害,槐序呀,还带着这破木簪子呢?死人送的东西,也不嫌晦气?」

「要我说,还是尽早丢了吧,免得哪天被王爷查出来这死丫头的东西戴你身上,给你找罪受。」

蔡嬷嬷弯下腰,又向火盆靠近了些:

「浣衣园的人和事本最是简单,命和钱,从来都是不对等的,孟春这丫头啊自己不安分,亏是端王没株连到我们园头上!」

两人又说了许久,我见屋里的炭火已经烧了一半,便主动起身去后院拿一些回来,蔡嬷嬷见我推门出去,突然想起了什么,叫住了我:

「孟春死了,前几日洗好后准备要送到王爷房里的被褥你等会带过去吧。」

「是,嬷嬷,那我就先下去了。」

我弯着身子,小步走出门后低头合上了房门。

迎面的风雪与屋内的暖气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一时适应不了,连打了几个喷嚏。许是听到了我的声音。屋内两位嬷嬷又将话题扯到了我的身上。

「话说这槐序今年也已经十四了吧,整日唯唯诺诺的,跟个隐形人似的。」

「我的好老妹……我瞧这丫头聪明着呢,咱都是在这大宅院里待了大半辈子的人了,什么人没见过,谨言慎行这四个字,才是我们当下人的应该做的。咱们园里,就属她们俩容貌好些,孟春想着靠脸和身段改变奴才的身份,可到头来呢……唉,还不如槐序这样……」

在屋外面适应了温度后,我才起身去库房拿王爷的被褥。

冬日的风声,很快便将屋内的声音掩去。

鞋尖融化的雪水顺着劣绵融进了我的脚趾。冰冷的触感就像这个世界一样,没有半点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