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拂夜山

第二日仍旧是武学堂,朗风早早地到了。

昨日萧敏让弟子两人成组,相互对练,摸清了每一名弟子的水平。

今日她则要一个人一个人亲自试。

剑击破空气的声音不绝于耳,不停的有弟子败下阵来,然后新的弟子补上去,有的人可以走十几招,有的人只能抗两三招,萧敏在场地中间腾挪转移,表情严肃,掌握了对方的实力后便一招击败,干脆利落,不浪费多余的精力。

太差了,太差了,这个念头不停出现在萧敏心中。这还是天罗族功夫最厉害的一批年轻人,拉到外面的世界去完全不够看,看来他们真是在天罗的荣耀下活了太久,对自己的要求也太低。

而每一个败下阵来的年轻人心中都充满了沮丧,从小到大,比试也是家常便饭,胜负皆有之,但自己总是胜得较多,从来没有一次像今天这样一败涂地,对方也是一个跟你年纪差不多的人,可你甚至不能被称作对手。沮丧过后,是愤怒,是不甘,年轻人的好胜心被激起来了,一路顺畅名列前茅的人最不能忍受的就是心甘情愿地承认自己比别人差,大家都是两个眼睛一张嘴,你能做到的凭什么我做不到?于是,不甘的火焰少了一些,坚定和渴望占据了心灵。

朗风昨日回去后在师傅面前把自己和萧敏的招式演示了一遍,师傅看完了,说:“你跟她之间的差距还有太大,这不仅是因为你启蒙的时间比她晚,练习的时间比她短,更因为你的天赋确不如她。萧敏,的确是百年难遇的天才。”

师傅从来都是有一说一,从不会因为弟子是圣女而有所优容。

所以朗风心里更是苦涩。

承认她不如萧敏像是把热爱黑暗的人炙烤在烈日下一样难受,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朗风冷眼旁观着萧敏跟弟子套招,渐渐地,内心有所触动。

弟子们的剑招练习得很醇熟,但对上萧敏后,总有一分滞涩,原本的威力被消减,从主动出击变成受制于人,到最终完完全全被掌控。反观萧敏,剑势没有套路,水遇石则改道,风遇山则绕行,然而,石头阻挡不了水要倾泻的力量,山峦改变不了风在空中狂奔的广阔,萧敏的招式达到了四个字,随心所欲。

朗风正想得入神,感觉身后有细微的脚步,扭头一看,是佑盛和福慧。

佑盛含笑朝朗风点了点头,朗风也笑着回应致意,佑盛走到朗风身旁,并肩看着场上的操练。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很短,也许很长,萧敏结束与最后一名弟子的打斗,抬眼看到佑盛站在那儿,欢喜地跑过来,说:“佑盛殿下您来啦!”

佑盛说:“没有想到你的功力已精进到如此地步,看来我是要望尘莫及了。”

萧敏害羞地捂嘴笑。

福慧在一旁说:“是啊是啊,敏姐姐你慢一点,等等我嘛!”

萧敏笑得更厉害了,嗔怪道:“哪有啊,佑盛殿下您一贯都很谦虚。”

“哦?”佑盛左眉微微上扬,笑意中显露出一分恰到好处的疑惑,随即马上面向朗风:“那佑盛便向圣女讨教一番,圣女不会拒绝在下这个小小的要求吧。”

朗风看着佑盛打趣的表情,扑哧一笑,朝着场中央走去。

佑盛笑得咧开了嘴,步子都有些颠颠的。

一瞬间萧敏的表情有些难看。

再次要和别人比试,朗风却没有一丝一毫紧张的感觉,她看着对面的佑盛,手腕松松挽了个剑花,示意自己要开始了。

佑盛将剑平举到胸前。

朗风冲过来,一击,一挡,剑上似有火花,佑盛的招式总是得让朗风费点劲儿才能接住,但每一招确是结结实实地接住了。几十招过去,朗风渐渐觉出来,佑盛今日使的招数和昨日萧敏使的有些相同,但萧敏每一击是雷霆万钧难以招架,用尽全力才能堪堪避过,而佑盛总让朗风觉得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总是能有招数化解的,你得思考判断,选择正确的那一招。

如此又来往了几十招,朗风停下身子,放下了手中的剑,昨日之惑,今日尽解。

佑盛也放下了剑,笑盈盈看着朗风,脸上有一丝赞许的神情。

旁边围观的众弟子似有所悟,感觉抓住了点什么,却又不甚清晰,急忙回味刚才比试的过程,细细思索。

萧敏的脸色更灰了,她如何能不知道佑盛殿下这是在给朗风喂招?

福慧看着自己兄长阳光灿烂的脸庞,像是明白了一点什么,心里却叹息了一声。

上午的训练到此为止,众弟子作鸟兽散,肚内空空如鼓锤,得去补充点体力。

朗风回到自己的院子,福慧去和萧敏一块说着什么,佑盛则匆匆离开。

佑盛离开前,朝朗风看来,那目光很专注,很耐心,朗风感觉到了,一阵羞怯,但她要求自己抬起头来,迎上那份注视,四目相接,佑盛顽皮地一笑,好像在说,我先走了。朗风微微颔首。

朗风下午是不去武学堂的,有时看看书,有时大长老会整理一份夜山的近期事宜送过来。

阳光灿烂的午后,朗风斜靠在案首,一手拿书,一手拿着笔,笔在手上转着,眼睛却不在书上,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小风一阵一阵吹进来,拂过桌上莹润的青瓷,攀上朗风的发丝,然后快乐地消散去。

冯霜在一旁整理文章书籍,不时偷偷看向朗风,圣女看的这一页已经好久没有翻过了。

窗外的鸟叫传来,朗风扔掉书,趴在桌子上,脸埋进臂弯里。

冯霜吓了一跳,说:“圣女,您要是看书看累了不防在院子里走走,休息一下。”

朗风半晌没回应,过了一会儿,她站起身来,往门口走去。

太阳已经往西边落了不少,墙壁的影子被拉长,朗风在那影子里踱步。她头一次发现原来院子里有这么多花草,有一盆一盆的小黄花,嫩嫩的黄,小小的瓣,随风起舞,有大一些的红花,不是淡红,是深红,富丽堂皇。墙壁上一片一片的绿叶向上攀爬,它们怎么爬得这么起劲儿?

空气里充满了草木清香,朗风深吸一口气,神清气爽,站立良久后她又开始踱步,夕阳时分,光线分外柔和,整个院子铺上了一层玫瑰金的光影,郎风没有空瞧见,她只是在想,佑盛现在在做什么呢?

这里是夜山之外。

佑盛,几个玄国的官员,在秦统领,不,现在是秦部领的陪同下,来到了夜山周边的山脉。

映入眼帘的是一长条漫无边际的蓝色光晕,原来这就是玄国同影族的交界,这光晕看起来如此美丽,因此显得有些脆弱,可正是它阻碍了影族的进攻,保证了玄国的平稳。

佑盛从小就熟读影族和玄国的历史,有些事情百姓知道得不用那么清楚,可是保护他们的人得熟记于心。他虽未真实经历过,却知道玄影之战有多么残酷,如今玄国并不是如表面上那么平稳,属国作乱时有发生,即使最后会被镇压,但战争已然发生,无数的家庭被摧毁,佑盛年幼时曾跟着一位将军见到过,叛军被灭的捷报后是挂满泪痕的脸,撕心裂肺的哭喊,抢劫一空的房舍,和废墟上的迷惘。

这还只是轻量级战争,佑盛无法想象如果影族真的再度入侵,局面会惨痛成什么样子,所幸,有这样一条光晕。

回程路上,秦部领跟佑盛谈起维持法阵需要的水晶石,需要有人指挥阵法等等,佑盛听得很认真。

“现在是大长老在指挥夜山阵法,等以后圣女必会承担起这项职责。当初圣女归山时还是垂髫之年,时间过得真快,圣女聪慧无双,真是我等之福。”秦部领想起当初那个稚嫩的小孩儿,又想起过年时远远见到的那个沉稳有度的身影,不由笑了,圣女,真的是很好地长大了。

显然佑盛的关注点偏了。

他问:“圣女刚刚归山的时候是说话很少吗?她会不会是初来乍到有点怕?”佑盛那时听去夜山观礼的人提起过,天罗圣女年纪尚小,还看不出什么举止气度。现在回想,一个从未出过远门儿的小女孩突然成为天罗圣女,怕是会吓得要死吧。

秦部领看着一脸认真执着的佑盛,不知该如何回答,天哪,那是我们的圣女,我哪敢随便议论,而且您还是玄国皇子,这怎么说怎么不对啊。

秦部领一边哀叹一边大脑飞速旋转,啊我好难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