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拂夜山
人,适应痛苦的能力总是飞快,每天去武学堂接受一次打击对朗风来说好像已经变得习以为常,萧敏在跟她的对练中毫不手软,或者,换一个好的角度来说,全力以赴,既然避免不了技不如人的痛苦,那总要从这痛苦中汲取些什么。
在众多弟子的围观中被萧敏打败,回去复盘,然后第二天再被打败,骄傲每天都会变成一股散沙,在夜晚再被朗风粘合起来,她时常会有想哭的冲动,但是不行,不能软弱,不能求饶,什么都阻止不了她变强大,如果羞耻和疲惫无孔不入折磨她的心,那就让心麻木,如果感觉再也没有力气向前走一步,那就拽着自己头发往前挪。她没有哭诉和耍赖的特权,生活告诉她,只有极度极度努力,才能换回一点点想要的东西。
而萧敏,只要看到朗风,佑盛对着朗风灿烂的笑就像是一把刀一样缓缓捅进心窝,左右搅动着,剧痛把萧敏压得喘不过来气,她嫉妒得要发疯了,也伤心愤怒得要发疯了。对朗风的每一击都使尽了全身力量,仿佛不这样就不够痛快,但是,朗风总是在硬抗,好像在告诉她,你是比我强,但那又如何?你可以打败一个人,却无法让其认输。打败朗风丝毫不让人快慰,萧敏焦躁得像一头兽。
两个女孩就在这样的心境里持续对练,没有人有心思去想,或者说怎么都不会想到,对方竟也和自己一样,沉浸在痛苦里。
这天下午,朗风还来不及看书,大长老派人来请。
来到议事堂坐定,朗风发现,为的还是护卫队的事儿。
这么多天过去了,竟然没有一名弟子报名要进入护卫队。齐正在向大长老解释,平时干练有气度的右参现在很絮叨,“唉,跟每一名弟子都通知了这个消息,但这不是几十年都没有这些职位吗?大家心里都有些摸不定主意,觉得还是在部里好好谋着前程比较踏实,这今后啊,还要慢慢让他们知道,这护卫队也是不错的地方,那是值得年轻人一试的。”
大长老面无表情,在那儿听齐正鬼扯。
能进圣女的护卫队,那是多大的荣耀,会没有一个人愿意来?肯定有人在搞鬼。
朗风突然觉得非常烦,齐正那些罗里吧嗦的废话像苍蝇一样飞来飞去,那虚假油腻的声调让朗风直犯恶心,头疼得厉害,像是要爆炸。
白日耀眼,浮尘上下游动,空气很干燥,微小的声音也变得刺耳,而苍蝇还在飞,朗风只觉得心里一股巨大的戾气涌来,一根紧绷的神经“啪”的断了。
朗风直接打断齐正:“右参的意思是现在没有弟子愿意报名参加护卫队?”声音冷硬锐利,把内阁那些听得打瞌睡的人都惊醒了。
齐正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朗风在问自己,过了几瞬下意识说道:“对,我也是……”
不等齐正接下去,朗风又打断:“堂堂右参,事情布置下去了,竟没有一人报名,这就是你右参处理事务的水准?”
底下的人惊呆了,不由坐直了身板,缩了缩脚。
齐正像是明白发生了什么,脸色由青变红,气息粗重起来,一个黄毛小丫头而已,大长老跟我说话都得斟酌斟酌,你敢如此不客气!
大长老也惊讶地看着朗风。
朗风知道自己冲动了,大长老一定有对付右参的后招,不然不会开这议事堂,事情会被更妥善地解决,但她控制不了自己,内心像是有一团火,火星子烧痛了她的喉咙,憋屈得不行。
齐正冷哼了一声,说:“圣女这是不当家不知办事的难处,以为下面做事情都是一句话的事儿么?若是圣女觉得老夫办事不利,大可降下责罚,老夫我没有丝毫怨言!”一番话说得斩钉截铁。
朗风冷笑:“右参这是明知大长老不可能给你责罚才敢这样说吧,也是,天罗族数一数二的人物,谁敢降责于你?”
齐正胡子都要气飞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受这样的气,立马就要出声呵斥。
穆云急忙拦了,说:“圣女您消消气,右参不是这个意思,俗话说事缓则圆,这护卫队的事儿啊……”
朗风真受不了这种说一堆废话的劲儿,挑眉问道:“右参是什么意思你比他自己还清楚?真想不到,左参竟是右参肚里的蛔虫,诸位觉得好不好笑?”朗风笑眯眯看向其他人。
底下的人哪敢应声啊。
穆云被这么直愣愣地噎了一下,饶是说话滴水不漏一时也反应不及。
齐正冷冷看着朗风,说:“圣女真是翅膀硬了。”
朗风直视回去,平静地说道:“看来我翅膀硬了右参不太高兴,右参是不是希望我没有翅膀比较好?”
话音刚落,齐正拂袖而去。
剩下众人面面相觑。
大长老摆了摆手:“都散了吧,改天再议。”
直到最后一个人的脚步踏出门槛,朗风挺直的脊背委顿了下去,自己可真是个幼稚的疯子啊,她低着头,等着大长老的训导。
期待中斥责的声音并没有响起,大长老反而带着笑意对朗风说:“气气他们也好,也算是替我出了口气。”
朗风诧异地抬头看向大长老,发现婆婆确实没有生气,小声问道:“那护卫队……我不会打乱了婆婆的计划吧。”
“没事儿,”大长老抚了抚朗风的头,“我自有安排。”
今日的武学堂有些不同,大长老还有内阁的人大驾光临,看看弟子的水平有何进展。
年轻弟子们个个摩拳擦掌,好不激动,这可是露脸的大好机会,空气中弥漫着焦灼和兴奋。齐正在座位上觉得很高兴,这股年轻人的冲劲儿让他想起了自己年轻的时候,谁不是从那样的年华走过来的?渴望证明自己获得所有人的认可。还没等齐正回味好青春时光,无意间他和站在场边的朗风对视了,那古井无波的眼神,齐正立马从思绪中抽离,冷眼扭头转向一边。
弟子还是一对一,跟第一天相比,激烈程度精彩程度不可同日而语,隐隐地,好些弟子剑招上增了一丝杀伐之气,这是从小无忧无虑长在夜山绝对培养不出来的气质。
大长老心底暗暗点头,说道:“萧丫头做得不错。”
萧敏听到了,转身对大长老行了一礼。
全场气氛热烈,唯有朗风萧敏二人面无表情。
弟子试完招后,大家本来准备起身离开,齐正慢悠悠地开口了:“听敏儿说最近她一直在帮圣女试剑,这些天过去,不知敏儿是不是贪玩惫懒,怕会耽误了圣女。正好大长老在,您帮我看看敏儿到底下了功夫没,我这个爹她可是不怕的,只能大长老说得动。”
大长老笑了笑:“萧丫头可是一心一意地替圣女试剑,这我都知道,你可不要对孩子管束太严,连半天都不让她歇歇。”
齐正听了,沉默不语,朝弟子堆看了看。
有一个年轻的声音响起:“大长老容禀,圣女日日同萧师傅对试,我等都从中学习到了很多。”
又有好几个声音传过来:“是啊是啊,从未见过这么精彩的对决。”
“哦?”齐正从善如流,“那老夫是愈加好奇了,大长老不想看看吗?”
大长老还在沉吟中,萧敏却已经拿好剑走下场,盯着朗风。
朗风活动了一下脖子手腕,走到萧敏对面,场上顿时鸦雀无声,齐正有些疑惑,为什么二人甫一上场能有这么强烈的战意?这不像是敏儿的作风。
没有多余的话语,萧敏持剑冲过来,“铛……”,听得人牙酸。
内阁的人也很疑惑,圣女和萧敏两位豆蔻年华的女子,比试起来,怎的如此的……怎么说呢?如此的大开大合?
每一击像带着凿山劈林之力,像两头狮子以最原始的方式争夺地盘。
第三十五招,朗风在心里默念着,每一天,她都会记着自己能在萧敏手底下走多少招,这个数字一开始是十,现在是三十五。朗风几乎要大笑起来,真是畅快,而且这次,她不打算在三十五停止。
大长老的手握紧了,她发现朗风已经很明显地体力不支,破绽无数,再比下去可能会有损伤,她看向萧敏,萧敏应该知道到这个程度就该停止了。
齐正也有些紧张,敏儿该收剑了,挫挫圣女的锐气就行。
可是没有。
内阁其他人睁大了双眼,有些胆战心惊。
萧敏很恼火,朗风该认输了,早在两招之前就该认输了,可是她没有,是赌定自己不敢下手太狠吗?哼,自大愚蠢的人。
朗风感觉全身都在颤抖,手脱力地几乎拿不住剑,可就是有一股力量在支撑着她不要倒下去。
萧敏愈加烦躁,一剑想也不想地刺来,按理朗风应该侧身躲过,朗风也是这样做的,可是迟钝的身形让她慢了一步,剑从衣袖旁飘过,带起一条鲜红的线。
“大胆!”朗风听到大长老的怒喝声,随即,钝痛传来,摇摇晃晃的,朗风倒了下去。
耳边一片嘈杂,声音渐消,绝对的安静。
众人冲向圣女身旁,没有人注意到,圣女手上一道淡蓝色的光晕转瞬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