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拂夜山

圣女的处所以前只是普通的弟子在大门处护卫，现在则被曜护队接手，着青色甲胄的卫兵每日严格地按照时间表换班，每次圣女要去议事堂，燕回都会带着四名卫兵跟在身后，在路上碰到圣女的普通弟子一开始很不适应，不苟言笑的卫兵自带凛冽气质，让走在最前最中央的圣女也显得更有压迫性，不过时间一久也都习惯了，甚至只要每次熟悉的紧张感传来，那就知道圣女在不远处。

跟普通弟子不同，内阁的各位大人可没有这么容易习惯，燕回会跟随朗风进入议事堂，站立其右，虽然没有直接参与事务，但那冷刀子一样的眼神总让堂内温度骤然下降，齐正、穆云二位大人感觉尤为明显，特别是每次想纠正圣女的想法的时候。

生活好像变顺利了，朗风最近这样感觉，夜山的事务再繁杂也有个数，把枯燥的流程熟悉后处理起来并不难，而且内阁人员很愿意配合圣女，齐正至少再也没有当面驳斥过她。更重要的是，自从上次能够控制银曜后，朗风再练习天罗法阵，明显能感觉到变化，法阵好像能随朗风心意而动，如果朗风带着肃杀之气，那么招招无情，剑意弑人，如果朗风心中并无激越之意，剑阵就像山中一红果，春长秋败，随自然之法。朗风把这个发现告诉了大长老，大长老久久未曾言语，眼眶却有些湿润，像如释重负般，轻轻地笑了起来。

晚上的夜山依旧明月高悬，皎洁如初，当月亮真好，远离了一切俗世烦恼。

玄国皇帝病危的消息是突然传进人们耳朵的，两路消息，一路给大长老，一路给佑盛，几乎同时到达了夜山，夜晚马声嘶鸣，打破了夜山的宁静。

吵闹声没有传到朗风的院子，她只是突然从睡梦中惊醒，感觉心绪不宁，怎么都无法再次入睡，枯坐一会儿，决定到院子里走走，却发现大长老那边的方向灯火通明，不似往常，朗风很疑惑，往大长老那儿走去。

大长老正在交代什么事情，看到朗风进来，便招招手：“你来得正巧，本来要明天告诉你的。玄国皇帝病危，皇室动荡，皇后殿下令人快马加鞭，让佑盛速速回去。”顿了顿，又笑着说：“皇后可真是个聪明人，对老身没有丝毫隐瞒，她必是断定，夜山一定会站在佑盛身后，她所料不错，若佑盛继位，对夜山的确更有益处。夜山从不做选择，只是顺其自然。”

朗风没有回应，大长老看着她还没睡醒的样子，拍了拍朗风的肩：“快回去休息，玄国今晚注定是不眠之夜，可不是夜山。”

朗风不知道是怎么走回去的，她有些恍惚，好像刚刚做了一个梦，好像燕回在门口问了自己什么，但倦意涌来，淹没所有思绪。

第二天起来，用早饭，冯霜的动作比以往更加轻柔，高雁这个时候一般不会在饭厅的，今天却站在一旁。

白粥，小菜，馒头，普通的饭食。

朗风吃了一会儿，想起了昨天晚上，问道：“佑盛已经走了吗？”

冯霜轻咳一声，随后说道：“昨晚玄国的人来了之后，佑盛殿下立马带着福慧殿下赶回武京，殿下的亲信侍从去向大长老禀告后也立即离去。”冯霜还想再说几句，但没有开口。

“哦，”佑盛已经走了啊，朗风想着。

原来佑盛已经走了啊，眼泪突然没有征兆地落了下来，冯霜和高雁吓了一跳，却不敢说些什么。

朗风对自己的眼泪很疑惑，伸手抹了抹，为什么要哭呢？佑盛几乎是玄国的太子，以后必将统治玄国，来夜山也是继位前的必经之路，他在夜山的时间比他的父辈长很多了。如今他父皇病危，朝政必将迎来一波动荡，佑盛此番回去，还不知道要面对多少困难，真希望能够顺利渡过此关。

朗风擦掉了眼泪，可是眼泪又冒出来了，唉，真拿自己没办法，这眼泪可不能让大长老看到，不然她该担心了。

可能有些舍不得吧，没有比佑盛更好的人了，他像是上天的礼物一样，是夜山上从未有过的风景，是她的糖，他走了自己当然会伤心难过，可是，大家早就应该知道的不是吗？一个是玄国的继承人，一个是夜山的圣女，两人不可能永远相伴。能够遇见他，已经很好了。接下来，接下来应该做什么呢？好好练习天罗法阵，自己虽然已悟得窍门，但实力还远远不够。佑盛，至于佑盛，自己会慢慢忘记他的，还有很多事儿要处理呢。

朗风给自己定了一个目标，提了一个期待。

冯霜和高雁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圣女只是那一天哭了一下，随后恢复了正常，每天也跟之前一样。

好像没有任何变化。

可是，几天过后，又是一个明月高悬的夜晚，朗风躺在床上，巨大的悲伤突然袭来，心脏像被不知明的手攫住一样，她失声痛哭。

佑盛走了，他走了。

还有那么多事想要告诉他，夜山早上的风有清甜的味道，但是出太阳后味道就消失了，小厨房的菜只有一道做得不是特别好，那就是清炒莴笋，厨师一定是不喜欢这道食材，前两天给大长老演示了天罗法阵，大长老虽然嘴上没说，但却是很满意，嘿嘿。还有，还有冯霜前两天给我戴了一幅金耳环，没想到我还挺适合的，真想你也看看，你还没见过我戴金耳环吧……

还想多了解你一点，你忙的时候会皱眉头，碰到特别难的事情会叹气，不过一会儿你就好了，你喜欢把头发一丝不苟地束起，最不喜欢吃鸡蛋，那是因为小时候你总被逼着喝鸡蛋羹，长大了反而不喜欢。可是我还不知道你伤心的时候是什么样子，愤怒的时候又是什么样子，王室子弟容易有骄矜之气，你却一点都没有，你看过了多少人世间的事儿呢？

但是没有机会了，再也没有机会了。

朗风还是每天做着该做的事儿，只不过偶尔，悲伤传来，朗风只好停手，默默地，等待那股悲伤过去，求求你了，快过去吧。

白天与悲伤还有一战之力，到了夜晚，朗风举手投降，她陷入了悲伤和回忆的漩涡。

她想起那天，她急着去找大长老，路上碰到了佑盛，佑盛一行跟几位天罗族人又要出山巡检，两人都是行色匆匆，只能简单地打了招呼，准备回来后再细说。朗风现在回忆起来，那是午后，天气有点热，她急急从佑盛身边走过，佑盛好像要说些什么，她却没有时间听，只能歉意一笑，接着走远，佑盛佯装生气瞪了她一眼，又忍不住笑了。

然后呢？没有然后了。原来那就是他们的最后一面。

然而那个时候她还不知道。

我再也见不到他了，想到此处，朗风满腔心酸，我再也见不到他了，这几个字像是能招魂夺舍一样，朗风成为囚徒，被这几个字惩罚。

她哭着入睡，又哭着醒来，即使在梦境中，心也烦躁地不像话。她默默祈祷，神啊，能不能赐我一晚安眠，神听不到她的呼唤，她只好忍受这似乎永无止境的折磨。

时间有些混乱起来，悲伤心酸愤怒不甘轮回上阵，这个世界上居然还有这样的痛苦。

“我恨你”，在最痛苦的时候朗风会这样想，你把我变成了这个样子，这不是我自己。

可是，穿越了心的重重迷雾，在最深的地方，只有四个字，“我好想你”。

夜山的风里从此多了一股思念。

夜山能有这样一只蝴蝶吗？飞过夜山，去到武京，替我看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