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拂夜山
小孩子晚上做梦,许是梦到了伤心的事情,哭得抽抽搭搭的,朗风手掌在团团背后,像哄小婴儿一样轻轻地拍打着,抽噎声越来越小,团团再次酣睡。
第二日一早,朗风起床梳洗,团团也醒了,一边打着哈欠犯着困,一边赖赖唧唧拉着朗风胳膊,朗风好笑,哄着:“团团乖,今天高雁姐姐在这里陪你。”
团团眼睛像浆糊一样睁不开,身体却像大青虫一样在床上滚来滚去,嘴里还哼唧,高雁走近,咳嗽一声,声音嘎嘣脆:“团团,今天有正事要办,我在这陪你,你快松开手。”团团的眼睛一下睁开了,黏糊劲儿被消融,她皱着脸,可怜巴巴地看向高雁,又看向朗风,见朗风没有反驳的意思,委屈地应了一声,又撒娇:“那把小银留给我玩儿好不好?”团团指着银曜。
朗风沉吟了一会儿,说:“好,但是剑不能出鞘,知道吗?”
团团连连点头,双手接过来。
不知道为什么,团团对银曜很感兴趣,小肉手掌总在剑鞘上拍拍打打,银曜像她的玩具一样。
此时此刻,团团又倒回枕头上,脑袋边是小银,小肉手掌落到它身上,嘴里还不停:“小银乖,好好睡觉,睡醒了我们去吃饭饭。”
朗风、秦叔、席晨三人在村中闲逛。
这是一个奇怪的村庄,大街上总是异常的冷清,人们像是不需要交流,呆在自己的屋子里,偶尔去田间劳作,表情是一种呆呆的麻木,就算不经意间看到朗风这几个外来人,也只是视线多固定两秒,然后重新回到他们熟悉的秩序中。
这个村子不愧叫石头村,大多数房屋都以石头建成,但那些看起来比较富裕的,材料还是以木头为主。朗风经过一家家门口,安静地吓人,直到一家小院落,门口还摆着两个憨态可掬的小狮子,隐隐能听到浆洗衣服的声音,朗风多站了一会儿。急促又零碎的脚步声传来,一个刚到朗风膝盖高的幼童迈着步子往门口跑,却被不高的门槛绊了一下,摔倒在地,手上的拨浪鼓被甩在了远处,幼童嘴角一扯,大哭起来。里面的人听到了哭声,叫喊起来“我的乖乖哦,又磕哪儿碰哪儿了”,急冲冲往外走。
朗风蹲下身去,将幼童抱起来,拍了拍他身上的灰,像一个母亲那样慈祥,“不哭不哭啊。”
幼童真正的母亲出现在门口,一手将自己孩子扯回怀中,像护崽儿的母鸡,眼睛半惊半怒地看着朗风,然后她意识到什么,有些尴尬,急忙说道:“对不住对不住,孩子太顽皮,冲撞了几位贵人。”
席晨正准备将捡回的波浪鼓还给主人,手停在半空,伸也不是放也不是。
孩子母亲像是恢复到她日常的状态里,笑盈盈接过波浪鼓,摸了摸孩子的脑袋:“柱子,还不快谢谢叔叔。”
叫柱子的男孩在母亲怀里已经止住了哭声,歪着头看着席晨:“谢谢叔叔。”
她又笑着看向朗风:“各位是刚到石头村吧,不如进来喝杯茶歇歇?”
这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轻施薄粉,脸庞俏丽,她跟其他村民很不一样,她像是一个活人。
朗风抿嘴一笑:“好啊。”
小院落被打扫得很干净,绕过石屏,便是堂屋,朗风几人落座,女人将半湿的手擦了擦,拉着柱子,准备茶水去了。
朗风看了看四周,不多时,女人端上茶盘,一杯一杯放在客人面前,转身坐在对面,抱着柱子,对朗风说道:“您几位是途经石头村吗?想在村子里转一转?哎呀,现在不比以前,以前总有人往村子里跑,现在人少了。啊对了,你们叫我柱子娘就行,您怎么称呼呢?”柱子娘的眼角有几条细纹,但并不影响她的美丽。
“我叫明月,这是秦叔,这是席小哥。”朗风指向两边。
秦叔接过话头:“我们是听说石头村的石头好,想来这买一批,家里是建房子的嘛,没想到石头村现在是这幅光景,跟听说的不一样啊。”
柱子娘露出恍然的神情,“原来是这样啊,”她又放低声音,“我还是跟你们说了吧,前一两年吧,有一个江南的商人也来石头村买石头,几十车几十车地往回运啊,没想到他建的房子倒了,压死了人,最后竟然说是因为我们村石头不好,这真是血口喷人,但是抵不住大家相信啊,来石头村的人越来越少,就成现在这样儿啦。”柱子娘边说边摇头,很是不忿。
席晨忍不住插嘴:“我看村里人都很萧条啊,就因为这个事儿吗?”
柱子娘说道:“我说小兄弟啊,你这是不明白世事艰难,大家赔了钱,丢了生意,升斗小民,凑合着活下去呗。”
她又看向朗风:“所以啊,你们要是前两年来,那还有得买,现在来,想买也没人敢卖了,都被折腾怕了,但是吧,从这往东六七十里,有另一个村子也卖石头,生意红火地不行,你们可以去那买。”柱子娘好心提议道。
话音还没落,门口进来一人,也不打招呼,直接进来了,看着居然有陌生人在,他大吃一惊,不禁脱口问道:“几位是?”
柱子娘应道:“这是来买石材的客人,这不我正跟他们说着吗?”
那男子脸上切换成了标准的微笑:“这样啊,那各位可是白跑一趟了,我是这儿的村长,不瞒各位,石头村的石头生意早就不做了,如今得去那沟头村,那可是买石头的紧俏地儿。”男子身形瘦削,脸色焦黄,但眉宇间总带着一丝温和。
柱子摇摇晃晃地奔向男子,男子蹲下身来,抱个满怀。
“这样啊,”朗风站起身来,“那我们就不多加打扰,得回客栈商量一下行程。”
柱子娘也站起来,是送客的模样。
那男子摆摆手:“待会儿我送一幅地图到客栈去,免得你们不知道沟头村怎么走。”
朗风三人在注视中走出门外,刚走过门角,好像听到一句轻轻的,“婉妹,待会儿吃什么菜啊?”
回到客栈时,团团正玩得乐乎呢。
她坐在大厅的八仙桌上,桌上是小银,桌旁是刘老三,团团让刘老三帮忙把小银立起来,然后将一条一条的彩色布料往小银身上系好,看到朗风回来,高兴地喊了一声,双手托着小银让朗风看,小银身上的布条随风招展,姹紫嫣红,恰似身段柔软的水母。
秦叔的嘴角抽了抽,这可是天罗的祖宗啊,算了,世风日下,世风日下。
刘老三走回他日常呆的前台,朗风问道:“你可认识村里的柱子娘?”
“你们碰到那个女人了?”刘老三似是爆喝,朗风不知道他还能发出这么大的声音,毕竟他一直都有气无力的,“呵呵,当然知道,寡妇门前是非多嘛。”刘老三的声音里有一丝讥讽。
“寡妇?”席晨问道,“那这么说你们村的村长并不是她丈夫?”
刘老三神色复杂起来,“不是,村长挺好的。哎我说,这大胖丫头好得也差不多了,你们也该走了吧。”
团团本来在旁边自得其乐,听到这话像个小炮弹一样冲过来,叉着腰,向上瞪视着刘老三:“说谁胖呢?说谁胖呢老头儿?小心我把你胡子揪下来。”
“不胖不胖,谁说胖呢?”刘老三脸上挤出深深的笑纹。
“快了。”朗风虚应了一声。
快到掌灯时分,刘老三许是觉得他们要走,给备了许多好食材,还送给了团团两个圆溜溜的木雕小老虎。
“刘老三,”门口有人叫,刘老三走到门口,是村长周福。
周福递给刘老三一张画在白布上的简易地图,说:“今天中午碰到了在客栈住的客人,他们要买石头,怕他们找不到去沟头村的路,给他们送地图来了。”
刘老三点点头。
周福又问:“他们快启程了吧。”
“快了。”刘老三答。
团团的小老虎被她一不小心从桌上拂下来,滴溜溜地滚,一直到门口,团团跳下凳子去捡,门口太高了,走得又急,团团一滑溜,手掌撑了地,周福忙把小孩儿扶起来,团团却开始颤抖,像筛糠一样抖,朗风端着菜从后厨走过来,看到了,喊:“团团怎么了?”团团拔腿就跑,扑倒朗风怀里,声音颤得快要听不到了:“跟他们一样……是一样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