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拂夜山
灯光昏黄,人影如魅,风声潇潇,一把利剑横于周福脖子上。
朗风冷冷地看着周福,团团缩在高雁怀里,席晨和秦叔盯着逐渐聚拢来的村民。
刘老三在一旁急得不行:“这是干什么啊?肯定有误会,有误会,好说好商量啊。”
“误会?”朗风笑了一下,周福脸上布满密密的汗珠,强自镇定地看向朗风:“不知道是哪里得罪了阁下?我只是石头村一个小小的村长,自问没干过伤天害理的事情,你为何拔刀相向?”
村民里有一些暴脾气的:“你们是谁,想杀人吗?杀了后你们走得了吗?”
“还有没有王法了?我们的苦要受到什么时候?”
一些胆小的女人在哭泣,周围一片嘈杂。
“不是问我为什么吗?我就告诉你为什么。”朗风指了指团团,“这个小孩儿,是数日前我们从人贩子手里救下来的,刚刚她发现,你,”朗风顿了顿,盯着周福,“衣服上的味道跟那些人贩子是一样的,小孩子可不比大人会撒谎,你来给我解释一下。”朗风眉毛挑起。
周围霎时安静了,有风吹落树叶的声响。
周福突然瞠口结舌,村民们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大家好像齐齐被掐住了脖子。
秦叔疑惑地看了看四周。
就在这一片寂静中,急促的脚步声噔、噔、噔,柱子娘抱着柱子飞奔而来,待看清场中局面后,她僵笑着:“姑娘这是怎么了生这么大的气?要是谁惹了姑娘不高兴让他赔礼道歉就是,气坏了自己可就不好了。”
朗风无声地叹了口气,银曜稍稍向下滑动,鲜血洇出。
“啊!”人群里响起尖利的女声。
周福吃痛,一动也不动,柱子娘止住了脚步,不敢再往前迈半步。
有女人哭嚎起来:“人贩子,人贩子你找那个臭婊子啊,你为难村长做什么。”又像发怒的狮子一样指着柱子娘,“你这个烂货,都怪你,看我不撕了你,”说罢,向柱子娘冲过来,揪她的头发、挠她的脸,又有几个女人冲过来,对柱子娘拳打脚踢,柱子想帮他娘,却被掀到一边,哇哇大哭起来,朗风使了个颜色,席晨把柱子抱起,送到高雁身边。
“住手。”周福大喝一声,气得直颤,“都是可怜人,做什么相互为难?”
几个女人停了手,却匐在地上,恸哭起来,那哭声凄惨绝望,连空中的鸟都不忍停留。
柱子娘头发乱蓬蓬,满身是灰,白莹莹的脸上血痕刺眼,也静静地挂着两行泪,她一把抹去了,又站了起来,努力弯了一个笑脸,诚恳地对着朗风:“求您高抬贵手,我们这些人的贱命,不值得脏了您的手啊。”
“婉妹,他们碰到了他们,以为我是人贩子。”周福平静地说着。
柱子娘面色大变,嘴张着,却发不出音节。
朗风扫视一圈,说道:“是的,那几个人贩子自知逃不走,竟一个个自杀了,可真稀奇。”朗风紧紧地看着周福,连最细微的一丝表情都不愿放过。
“他们,死了?”周福难以置信。
人群里有些骚动。
“你们能打得过他们?”地上的一个女人抬起头,脸上尘泪交错,带着迷蒙的双眼。
“几个上不得台面的杂碎而已,收拾他们轻而易举。”秦叔向前一步,看着周福,“现在,告诉我这个村子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周福看向柱子娘,脸上在天人交战,两个同样挣扎的表情。
地上的女人一声巨大的悲鸣,包含了无穷的愤怒和心酸,她跪着爬到秦叔脚边,挺直上身,拽着面前的衣摆,泪如泉涌,声音嘶哑:“求求你们,救救我的孩子,救救她,我给你们磕头,给你们磕头。”
她哆嗦着往后挪了半步,脑袋重重地要磕下去,秦叔急忙拦了,女人哭声如泣血,几乎要晕厥过去。
其他女人也在哭,还有男人,咬着腮帮,却还是红了眼眶,刘老三的指甲几乎要抠到肉里去,周福颓丧地低下头。
朗风手上的剑落下了。
高雁把熟睡的团团和柱子安置在床上后又到楼下,周福低着头坐在凳子上,后面围了一圈村民,柱子娘坐在稍远的桌子旁,扭着头,不愿往这边看,朗风在周福对面。
“是从两年前开始的,”周福的声音很疲惫,“一群强盗拿着刀进了我们村,让所有人聚到一块儿,还有孩子,我以为他们要劫财,还想劝大家破财消灾,等他们走了再去报官,没想到,”周福的声音里有一丝惊恐,“他们……他们直接把所有没孩子的大人全杀了,什么都没说,就直接杀了,有村民不服气,也杀了,都是血啊,都是血……”
席晨打了个寒噤。
“然后呢?”朗风问道。
“他们把所有的孩子都带走了,威胁我们,谁要是敢报官,就只能看到孩子的尸体。”
“那她是怎么回事?”朗风看向柱子娘。
柱子娘的肩膀抖了一下。
“她?”一个怨恨的声音响起,“她个臭不要脸的跟那些强盗滚到床上去了,人家跟我们可不一样,当然能留住自己孩子。”
柱子娘满眼是泪,转过头来,沉声说道:“我的嫣儿,不也被抓去了吗?他们强迫我,我有什么办法?柱子爹已经被杀了,我要是再死了,谁来管我的嫣儿和柱子?你当我不恨吗?啊?你当我不想杀了他们?我恨不得剥他们的皮吃他们的肉啊!”柱子娘的眼睛里满是血丝,没有人能承受这样一个女人的愤怒。
沉默片刻,周福再次开口:“他们首领命令我,村民最好都乖乖的,该干什么就干什么,不要让外人起疑,这样每月还能见自己孩子一次。我们还能怎么办?”周福苦笑一声。
“你们就这样过了两年?没有人报官?没有人管?”朗风问道。
“报官?”周福自嘲地一笑,“是有人偷偷去了,结果你猜怎么着?那个人还有他儿子被拖到路上,走几步扎一刀,流了一路的血,小孩儿一直在惨叫,他喊‘爹,爹,我好疼’,他爹在旁边浑身上下没一块好肉,他爹救不了他儿子,我也救不了我闺女。”周福双手捂眼,擦了一把泪,“之后就没人敢报官了,大家老老实实地按照他们的吩咐做,有外人来,就想办法让他们快走,规规矩矩的,每月看一次孩子,至少还能见着孩子。”
“这么长时间没有外人发现吗?”朗风问。
“肯定有人觉得不对劲,但谁又会真的想看这里面有什么事儿呢?”
“那些人现在在哪儿?”
“他们在离这十几里的山上,孩子们就在那儿,有人看管,他们首领有时会在山上,有时会出去。这个的话,婉妹……比较清楚。”周福不忍看过去。
柱子娘开口了,像是毫无感情:“他们有时二十多天回一趟,有时三十多天回一趟,一般不到村里来,除了,除了来找我。这次,估计再过四五天他们就回来了。”
朗风有一个巨大的疑问:“他们把孩子抓走到底是要干什么?”
众人面面相觑,谁都说不上来,每次看孩子都是隔着几丈远,也问不了。
“这两年,被抓走的孩子有死掉的吗?”秦叔问道。
这个问题像只巨手,瞬间攫住村民的心脏。
“有,孩子死了后,父母也被杀了。”周福猛然惊醒,他浑浑噩噩的,只要孩子还活着,他就能过下去,可是那群人从没保证过不会杀了孩子。
大家心里乱糟糟的。
朗风站起来:“我们既然碰到了这事儿,就绝对会管到底。朗朗乾坤,昭昭日月,岂容宵小跳梁?村长留下,我们商量接下来怎么办,要尽全力把孩子们安全地救出来。各位就先回去,跟之前一样,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要露出破绽。”
村民们不愿走,磨蹭了一会儿,陆续地走了,他们带着不放心和期盼的眼神,朗风坚定地回望着。
周福和柱子娘没动,刘老三靠在前台旁,一只小飞虫扇着翅膀从屋内飞出来,投向清新的夜晚。
屋内油灯暗了,刘老三挑了挑,暗了,又亮了,周福和柱子娘起身,大概的计划说得差不多了,周福帮忙把熟睡的柱子抱着,二人告辞,朗风突然想到什么,问周福:“为什么你身上会有跟他们一样的味道?”
柱子娘脸红了红。
周福尴尬地说道:“婉妹有时会帮我洗衣服,他们的衣服也会扔给婉妹洗,大概是同一种皂角的味儿吧。”
二人离去,席晨看着他们的背影,喃喃道:“我真是没想到,世间会有这么多的痛苦。”
朗风、高雁、秦叔默然,刘老三歪嘴笑了笑:“是啊,苦啊,太苦了,幸好,你们不是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