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拂夜山

武京的夜晚比白天更热闹,尤其在这越河岸边,行人如织,嘈声阵阵。

越河左岸以花街闻名,整街布满明灯,衬得人脸光彩妍丽,不少商贩瞅准了位置,专挑这个时间来做生意,来这儿的不仅有财资丰厚的大爷,也有囊中羞涩的书生,进不了花国之门,只好在道边的石头上歇歇脚,喝碗茶水,发出些声势震天的慨叹。

有些院门喧哗异常,姑娘们就在路边迎客,腰肢柔软,眼波温存勾人,似是你不进这个门便是干了伤天害理的事情,而有些则冷清无比,寥寥几颗花草立在一旁,倒有几分书香气息,但时不时的,就有一顶小轿停在院口,立刻就有人稳稳地迎上去。

前面有五个男子悠然踱步,似是文人墨客,来这繁华地赏一赏景,直到他们被一处地方吸引了目光,木匾上写着三个字“香禾楼”,路上的小贩都知道,香禾楼绝不是姑娘最漂亮的地方,但它的生意却最好,至于为什么,您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门口有人守在那儿,每个人进去都得先交一吊钱,郑阳直接扔了一块银子过去,马上有人笑嘻嘻地为他们带路:“您几位这边请。”

随着朗风抬脚跨过门槛,她感觉像踏入了一个疯狂又斑斓的梦。

极大的鼓乐声,人的心脏都似乎在跟着震颤,一个舞台立在中央,上面是数个妙龄女子随着有节奏的舞曲摇晃着手臂,甩动着腰臀,她们肤色雪白,金纱披身,影影绰绰间可瞧见肌肤的纹理,翩然起舞时偶尔一两丝春光泄露,下面的男人无不伸长了脖子,有的呆张着嘴,看得如痴如醉。

高雁一望,瞬间脸就红了,急撇过头,却见席晨也是一副呆头鹅的样子,恼怒上心,狠狠瞪了一眼,席晨回过神来,脸倏地一红,小心翼翼地看着高雁的后脑勺,不敢移回目光。

一楼是散客,二楼是各式小厢,在正对朗风的墙壁上,赫然铺着一张完整的兽皮,再隔三四尺远,竟有一幅骨架,那骨架作势欲扑,胸腹处有两三根断骨,更显出白骨的凌厉。白骨与美人,这香禾楼的老板,妙啊。

几位被请到二楼去,满室雅香,一个斯文白净的小生立于不显眼的角落,随时等着伺候客人。

底下一曲结束,众人轰然叫好。

一个妈妈样的人袅娜地走上台,放出曼妙轻音:“接下来是清莲姑娘,各位爷今晚可有耳福了。”

一旁的小生趁机上前解释:“这清莲姑娘可是我们香禾楼的头一号招牌,平日里忙得很,今儿不知多少人是为她来的。”

一个娇娇弱弱的身影走上台来,冲前方柔柔地行了一礼,只见她尖下巴杏仁眼,一蹙弯眉似有薄雾笼罩,嘴唇红润,一笑撩人,却又天真懵懂。她怀里抱着琵琶,坐于圆凳上,手起势一拨,乐音如珍珠粒滚出,她轻起莺嗓,柔和干净,大厅似被镀上了一层夏日的清风,之前的喧嚣全都不见。

行至尾处声渐消,她又曲身福了一礼。

楼间不住传来打赏的声音,“五间,十两”,“八间,八两”,小生们显然非常熟练,一声接一声,丝毫不乱,到朗风这一间时,小生的嗓带有些颤抖,但丝毫不妨碍他响亮地说出:“十二间,五百两。”

众人哗然,不断往这个方向瞄,看是哪位阔人挥金如土。

清莲也张大了嘴巴,不敢相信,她往楼上看去,便对上了朗风那双眸子,清莲心里一跳,不由又一喜,竟是位这样俊俏又大方的公子。

接下来还有表演,朗风无心再看,令人把厚重的帷幔放下来隔绝人声,那小生得了示意,凑到朗风跟前:“公子,清莲姑娘想亲自向您道谢,不知是否准许。”

朗风点点头:“让她上来吧。”

小生便下楼领人去。

朗风这才有机会同几人交换了眼神,无他,那清莲姑娘一出场时,朗风便认出来了,她身上穿的正是那华丝锦。

细碎的脚步声传来,小生打好帘,清莲便似一朵花一样缓移进来,冲朗风行了一礼:“妾身谢过公子,雕虫小技得公子青睐。”那美目微微看向朗风,却又不胜羞怯,垂了下去。

其实清莲心里美极了,近观才发现这公子真是如美玉一般的人才,看其衣物配饰,必是钱财不菲,而且细观形势,这里几位竟是以他为尊,人也显得亲切好说话,今天是哪里来的运气,竟能碰上这样一位。

朗风拿纸扇敲了敲手心,又往郑阳一指:“姑娘莫要谢我,要谢就谢这位郑爷。”

清莲一愣,眼神急转,但到底是训练有素的可人儿,盈盈一拜:“清莲多谢郑爷垂爱。”

秦叔趁机插话:“我们这位郑爷啊,最近正是借酒浇愁,没想到今日一见清莲姑娘,竟像是见到知己一般,姑娘行行好,替我们劝劝郑爷,不要再心中郁闷难消。”

清莲哪有不懂的,她平日侍奉的客人非达官显贵不可,今儿实在是被妈妈逼得紧,才到前楼里露个面,没想碰到这么豪爽的客人,那自是要留住。

她捂嘴一笑:“那恭敬不如从命,郑爷请随妾身来。”

郑阳便顺势站起,跟着清莲离开。他面上八风不动,心里却在骂街,他不敢骂圣女,那便只好骂秦江,什么缺德玩意儿?该牺牲色相的时候他就躲了?倒把我推出来,也不替我想想,家里那夜叉要是知道了,不得从夜山赶到武京,拿把菜刀把我砍了?

想归这样想,郑阳一双眼睛将眼前一切尽收眼底。

清莲带着他下了楼梯,拐个弯,出了楼,是座庭院,栋栋小筑渐次排开,曲径上铺着石子儿,旁有活水,清莲柔音:“妾身处所在前方不远,劳您受会儿累。”

郑阳微微一笑:“无妨,星辰之下,有佳人相伴,怎么会累?”

清莲这才觉得,眼前这位爷也是超凡脱俗,就这一笑便无限的风流蕴藉。

越走越深,这庭院竟然这么大,武京寸土寸金,一家妓院居然有如此手笔。

清莲往一座小楼里去,门口早有人候着,替郑阳宽衣,又递了热茶,阁楼里暖香扑鼻,郑阳跟着进了闺房。

已有小食热酒摆上桌,郑阳坐在椅上,温和地看着清莲:“姑娘请将刚刚那曲儿再唱一遍吧。”

清莲便抱了琵琶,轻拨琴弦。她一边唱一边用余光观察郑阳,只见男子紧闭双眼,眉头稍锁,似是沉浸在乐声中,又似乎想起了痛苦的记忆。余音渐歇,清莲大着胆子问:“妾身刚刚见郑爷似有所感,可是对这曲子十分熟悉?”

郑阳轻叹了口气:“有位故人,也是弹得一手好琵琶。”他端起酒杯,浅饮一口,一双眼睛又向清莲瞧来,目中似有水光,“清莲姑娘让我想起了她。”

“她是郑爷的朋友?”清莲顺着郑阳说下去。

“年少时的心上人,不过终究是有缘无分。”郑阳的脸上呈现出悲痛,又忽地改换了神色:“不说她了,到了清莲姑娘的地方,怎么能谈别的女人,真是大大的不敬。清莲姑娘,你这一手好琵琶是跟谁学的啊?”

清莲本来对前一个话题很感兴趣,但见郑阳不愿再提,便笑着答:“是妈妈为我请了乐坊的老师,从小就练,听说老师还是从宫里出来的。”

“要练到现在这行云流水的境界,岂不是费了很大功夫?”

“唉,谁不是这样过来的?”

……

花间冷月照,两人谈得其乐融融,清莲从没见过这样的客人,丝毫不吹嘘自己,也没有不停地抱怨,更没有一进房门手就伸了过来,他好像对自己很感兴趣,自己的一点趣事一些小牢骚都会逗得他大笑,她因着那笑自己也开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