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拂夜山

在牢里关了两日,终于有人把他们提走向岭南出发,朗风已经没有心思去猜他们会在哪里下手,也顾不得押送的人整日骂骂咧咧粗俗无比,她只觉得自己满身冒火星子,稍微戳一戳就会爆开,把对方炸得灰飞烟灭,牢里真不是人呆的地方,不能梳洗,如厕还得要看守同意带着去,朗风在心底从郑阳骂到佑盛,哼,佑盛,千万别再让我碰到你,不然你就好好尝尝银曜的滋味。

现下四人肩上都套着枷板,脚上挂着锁链,衙役还嫌走得不够快,往朗风腿上一踹,“走快点!”

朗风目如闪电,怒视着衙役,仿佛下一秒就要把他撕碎,再忍忍,再忍忍,朗风不停地劝自己,等到荒郊野岭也不迟。秦叔忙小跑两步,冲衙役作揖,“我家公子自小娇生惯养,脾气被宠坏了,大人别往心里去,等到了地方,家里自有重谢。”衙役不知是怯了还是怎么的,倒也没有发作。

朗风又把锋利的目光移到秦叔脸上,秦叔尽量将自己缩小,不触及大小姐敏感的神经。

从日中走到日落,可算出了城郭,路上几乎没有人影。

一阵嗒嗒的马蹄声传来,一人一马超过他们,又勒绳转过来。

“郭哥,您怎么来了。”为首的衙役看清马上那人后,忙露出笑容好像一脸惊喜。

郭哥烦躁地说:“上头有令,把这几人放了吧,真不知道在干什么,就会折腾人。”

衙役怔了一下,“就在这儿放?”

“就在这儿放!”郭哥声音大起来了,“老子接的是上头的口令,他们的案子也销了,给他们解开!”

衙役忙动手解。

“走。”郭哥带着那些衙役离开了,四人站在荒凉的土路上,旁边的小道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是郑阳。

他急走到朗风身前:“公子恕罪,这几天我辗转托人走动费了不少时间,公子受苦了。”他看到朗风几人神情疲惫,鬓发凌乱,心下很是自责,当天他就收到了消息,立马行动起来,拜见朝中相熟的大人,可又不能据实相告,颇有掣肘,总算赶在今日取得了赦免。

朗风摆摆手,走到路边草丛中就要坐下,郑阳急忙脱下外衫,垫在地上,朗风便拉了高雁一同歇歇,席晨和秦叔也累极,就地而坐。

郑阳蹲下身,继续说:“只怕这样一来,香禾楼就知道事态有变,我已令大批人手在四面八方盯住,绝不会让那祥姐逃出去。”

朗风说:“做得很好,晚上,我们去会会那祥姐。”

“是,待会儿马车就到了。”

“好。”

秦叔见事情已交代完,懒洋洋地开口:“郑主管啊,您要是再不来,我们可指不定会沦落到何处啊,说不定被人刀架在脖子上,要是只有我一人就算了,现在公子可和我一块,要真出点什么事,你说可怎么办?”

郑阳听到秦江那阴阳怪气的声音就想挥拳头,但到底有几分理亏,便皮笑肉不笑:“有你在公子身边,那些人还能怎么样?”

秦叔立马对朗风说:“公子,听听,这说的什么话?这是一点都不担心啊,看看这人,简直是冷酷无情。”

郑阳听到秦叔在圣女面前这样讲,简直要气死了:“公子您可别听他胡说。”

看到成功惹怒郑主管,秦叔顿觉畅快,一转眼发现席晨在用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自己,扯了根草扔过去:“你小子,看什么看。”

席晨小声嘀咕:“看有人恩将仇报啊。”没想到秦叔耳力奇好,听得清清楚楚。

“哎我说,”秦叔立马弹起,“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还是怎么地。”

席晨娴熟地往朗风和高雁身后一躲。

“高丫头你可别护着他。”

“谁护着他了?”高雁也冲秦叔喊起来,又转身推席晨:“你别往这儿藏啊。”

席晨只能求朗风:“公子你看秦叔要打人。”

秦叔作势要冲过来,又被郑阳拦住,“一大把年纪了,还为难年轻人。”

“谁一大把年纪了,啊?”

秦叔咋咋呼呼,心里却一阵轻松。这几天他面上镇定无比,可也确实有些拿不准,万一郑阳也出了什么事,或者动作不够快,朝廷的人铁了心要杀死他们,那他真不能保证圣女能一丝风险都没有,但凡圣女受了一点伤害,他怎么都不会原谅自己。幸好,他老秦也是有点运气的。

阴冷的房间里,祥姐沉着脸听霞姨汇报。

“石头村那边我们的人全都消失了,所有的孩子都回到了村里,村民都拿着铁锹锄头出来对峙……”

“卫大人那边说京城司接到了另一份密令,明月公子那群人无罪释放,卫大人还责怪我们把他拉进了浑水,不知道这群人是什么来头……”

霞姨的声音越来越低,宛如秋日的蝉鸣絮语。

祥姐的心无限地往下坠,到了最深处还在向下,她的皮肤涌起一股寒意,有种刚做过噩梦后的恍惚,她不禁想起自己幼时跟父亲去打仗时,敌人向蝗虫一样涌来,密密麻麻,漫山遍野,她吓得哭了起来,那个时候,身上也有这种寒意。

“既然这样的话,”祥姐的声音如生锈的锁栓,“放朵烟花吧。”

“什么?”霞姨失声喊道,“何至于此啊?何至于此!”

祥姐淡然一笑:“时运不济,天意如此,你不是早就有这个准备吗?从我们踏进玄国那一刻开始,这就是我们的命运。”

“但我们已经在武京筹谋了这么久,也许再坚持一段时间,就能看到我朝大举进攻,战火燃起,亲人们会来到身旁,我们还能再次看到故土!”霞姨如同秋风中的落叶,簌然作响,在风中狂摆。

“但是,我们没有这个机会了。”祥姐双眼含泪,平静地说着。

霞姨的表情陡然凝固,她哀哀地笑了一下,然后恢复了往常的冷漠,“是。”

一朵绚烂的烟花从香禾楼的后院升起,美丽华贵。

“哎哎哎,你看那,不知道今天香禾楼又要玩什么花样。”路上有人挤眉弄眼地议论。

“什么花样也轮不到你啊,你有那个银子吗?”

“好大哥,昨日手气不错吧,借小弟点儿呗。”

“滚滚滚。”

……

还有另一些在暗处的人,看到烟花后,久久凝望,似是不能相信,随即飞快地离开,他们要赶紧把这个消息传递到各个地方。

火盆燃起来了,祥姐和霞姨把一张张纸页往里扔。

“近期我们所有出入过香禾楼的人,全部汇集过来。”

“是。”

“前头的表演今日停了,大家老老实实呆在屋子里。”

“是。”

“我们只能做到这一步了,愿神佑影国。”祥姐喃喃自语。

“神佑影国。”霞姨低声附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