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拂夜山
房间里挂上了白幔,桌上正中央是一个小小的青瓷罐,席晨和高雁把一张张纸钱往火苗里投。
朗风身体状况很不好,伤口疼得厉害,昏昏沉沉,呆坐一旁。
她怎么都不能相信,秦叔,就这样没了?
怎么可能呢?明明他还在对席晨喋喋不休的,他还说等回了夜山后要好好钻研一下破阵之法,再来同自己一较高下。在十岁时将自己接回夜山的秦叔,是无所不能的啊,会赶车,会做菜,武艺高强,计谋出众,不论什么事情都能交给他,命都可以托付给他,怎么会被区区一个霞姨杀死呢?她上得了什么台面,她怎么配?
朗风被暗算后陷入了昏迷,等醒转后高雁满带泪痕告诉她,秦叔走了。
走了,是什么意思?
朗风经历过分别,知道有些人再也不能见到,可她也明白,那些人会在另一个地方好好地活着,就如同她也在好好地活着一样。
可是走了,走了是天人永隔,是生机断灭,一股陌生的痛意从肺腑传来,她头疼欲裂。
席晨感觉自己整个人是木的,他几夜不能入眠,音容笑貌,言犹在耳,杜大哥曾经就在他面前死去,现在又是秦叔,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上天要夺走一个又一个亲近之人?如果自己功夫再好一点,反应再快一点,秦叔是不是就不用死了?
门口有人进来,郑阳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走到朗风面前:“公子,我已经把香禾楼存放古董的地方查清楚了,全部都是小乡村,恐怕,和您之前经过的石头村是一样的,当地的官员要么是卫大人的同乡,要么是他的门生,这些消息,我们要怎么处理?”
朗风反应了好一会儿:“报给玄国朝廷吧。”
郑阳迟疑了一下:“我害怕朝廷里有人会借这个事情大肆抹黑夜山,指责是由于我们的疏忽才造成这种局面,毕竟朝廷里一直有人对夜山能与玄国分庭抗礼相当不满。”
朗风思索半晌:“你能将折子递到昌帝案前吗?”
“过程曲折一点,但是可以。”
“我会拟一封道歉信,到时你将它同折子一起,直接递给昌帝。”
“是。”
郑阳转身出屋,他看了一眼那青瓷罐,又收回目光,他的同袍,又少了一个。
外面吵吵嚷嚷的,清莲百无聊赖地等着将东西收拾好,那日,妈妈说香禾楼先关一天门,她就感觉有什么不对劲,晚上她和小鹊在房间里守着不敢出去也不敢睡,迷迷糊糊挨到天亮,果然,有事儿发生,官府里来了好多人,妈妈死了,霞姨也死了,清莲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觉。人生在世,身若浮萍,老天一个霉头降下来,你躲都躲不过,看妈妈之前多么风光,多么气派,不也是说死就死了吗?
清莲涂着猩红的嘴唇,玩着指甲,看小鹊吩咐人把箱笼搬到车上。
这掌班的死了,活着的人总要吃饭啊,幸好她清莲风头正盛,很容易就跟另一个小班的妈妈打好招呼,今天就搬过去,整二层小楼都是她的,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少不得有人欺生,她要打好十二分精神,将那些男人迷得神魂颠倒。
清莲心里突然就一疼,随后又是满腔的怨恨,男人,没一个好东西,那姓郑的,当时装得对自己如何如何,还不是拍拍屁股走人?
清莲心里还有股隐隐的恐惧,她害怕,妈妈的死会不会和那个郑阳有关系,但随即又想到,人家都是多大的人物,神仙打架,路人遭殃,就算真有什么事情,与自己何干?
“姑娘,都收拾好了,我们可以走了。”小鹊说道。
我呸,男人就是个玩意儿。清莲以这句话作为心理活动的结束,然后摇摆着风情站起来,高昂着头,老娘今晚要好好去整治那些玩意儿。
小鹊跟在女主人后头。
她要离开这个地方了,没有什么好留恋的,到哪里都是一样,除了,他。
第一次见他是匆忙地跑去妈妈那儿时,有人说姑娘被打得特别狠,她吓坏了,往那边赶,走得太急,不小心就要摔倒,一个宽阔的怀抱接住了她,她小心翼翼地睁开双眼,是个从没见过的人,“没事儿吧?”那人温声说。
“没事儿,没事儿。”小鹊低了头,声如蚊蚋。
“没事儿就好。”那人走远了。
小鹊忍不住抬头看,谁知那人又转过头来,小鹊躲避不及,被抓个正着,盯着人家男子看,羞死了。
那人笑了,将食指放到嘴边,不知怎的,小鹊懂了他的意思,不要向别人说起他,小鹊点了点头。
随后的日子里,小鹊总装作不经意地寻找他,但都没有再见到他。
直到好久好久之后,小鹊从小厨房里给姑娘端东西,走过一段小路,有人在那蹲着,看到她来,立马站起,“好久不见啊,小丫头。”
是他!小鹊一脸笑,不禁说道:“我可算见着你了。”
“你想见我吗?”那人也笑着。
小鹊又害羞了,随后想到什么,问他:“你是坏人吗?”她担心这个人会不会是贼啊,不然怎么平时总是见不着,神出鬼没的。
那人愣了一愣:“对你,我肯定不是坏人。”
小鹊不知如何作答,脚尖在地上搓着。
“这个给你。”那人递过来一根坠子,上面挂着玉色透亮的小弥勒佛。
“在外头见着了,觉得很适合你,就买来了。”那人也低了头,不好意思似的。
小鹊先把托盘放下,然后接过来,真好看,弥勒佛在阳光下折射着小小的光点,小鹊从怀里拿出一个香囊:“这个这个,你要是不嫌弃,可以挂在身上,里面有我从庙里求来的福,保佑人顺遂安康。”
小鹊脸红得要滴血,这是什么?私相授受,但反正她也不是清白人家长大的女子。
“好嘞。”那人好像很开心。
有人声传来,那人匆匆说了一句“你好好保重”,一溜烟就不见了。
小鹊有些高兴,正好前些天姑娘新得了几匹料子,小鹊见那料子实在太好,便用边角碎料做了一个香囊,没想到这么快就能送给他。
然后,再也没有见过他了,直到现在。
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干什么的,现在怎么样,真希望他一切都好。
小鹊摸了摸脖间的坠子,它贴在肌肤上,像是有暖意。
“快点啊。”清莲见小鹊落在后面那么远,催了起来。
“哎,来了。”小鹊向前跑去,一片树叶飘飘荡荡地落下来,马车载着箱笼和人向外驶去,越来越小,直至不见。
桌上几碗素菜,高雁替朗风夹了一些,“吃几口吧公子。”
门被撞开,郑阳惊魂不定地跑进来,头上都是冷汗,大口喘着气。
“怎么了?”朗风问道。
郑阳抬起来,嘴巴动了几下,却没发出声音。
“说话。”朗风命令。
那几个字艰难地挤出来:“大长老被杀,内阁请圣女速回夜山。”
心跳好像都停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