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拂夜山
如果能在床上永远沉睡下去，再也不醒，那就好了。
朗风很希望现在有人能一锤子把自己敲晕，那样她就不用一直盯着远方，睡不着，醒不了，走不动，世界像变成远古的洪荒，停止了运转，她变成一块石头，千年万年地停留在那里，石头无心也无情。
高雁走到院中，只是几日，她的面颊已经凹陷：“圣女，冯霜请求见您。”
冯霜？对，还有冯霜。
朗风觉得自己好像又有了一股力量，颤巍着向前，“走。”
大牢门被打开，一个枯瘦的身影坐在那儿，朗风走了进去，在她对面坐下，高雁站在身后。
那身影在刚刚见到朗风的一瞬间，就已经泪水涟涟：“圣女。”
朗风看着对面的冯霜，她形容枯槁，眼圈发红。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一一说给我听，齐正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
冯霜难过地流泪：“右参说的话，是真的。”
朗风觉得心里的一个气泡破了。
“大长老确实是因为我送去的一碗绿豆汤才中了毒，这才……才给了敌人可乘之机，是我的错，是我的错。”冯霜匍匐在地上大哭，摧肝断肠。
朗风喉头发堵，怎么都说不出话来。
过了好一会儿，冯霜慢慢平静下来：“圣女还记得曾给大长老报信说在玄国境内发现影族踪迹吗？大长老其实早就察觉近些年光晕经常不稳定，但此次接到确切的消息后，她才知道已经有影族穿过山脉逃进来，原有的阵法对影族不能做到完全的隔绝，所以她跟下面的人详细询问哪里出的问题比较多，打算改进阵法，加强薄弱之处。”
“那段时间大长老不仅要处理日常的事务，还要同执掌法阵的弟子商量改进之法，每天都到很晚，很是辛苦，我便煮了绿豆汤，里面加了药材，能补气提神，中午便送过去一碗，大长老还说汤有点苦，不够甜。”
冯霜轻轻一笑，“后来我就多加些糖，还有蜂蜜，这样大长老才满意。大长老还总是感叹，说风儿是脱缰的马，都不快点回来，让她一个老婆子干这么多活儿，我就说圣女还在外面也是追查影族啊，难道您想她丢下那些不管不问，大长老就说等风儿回来定要把所有事情交于她，我老婆子也该享几年清福了。”冯霜眼角又渗出泪。
“直到有一天，中午送了汤，半夜的时候事情发生了，大长老一个人，被三个影族人偷袭，大长老不敌，当场……当场就……，影族人两死一伤，被抓住后自行了断，后来追查才发现，那三人早已潜伏在夜山，右参下令将所有弟子彻查，又牵连出十几人，最后，最后还验出，我那天送给大长老的汤，里面有剧毒，喝下去后五个时辰发作，不然以大长老之力，对付那三个人毫不费力。但我真不知道那汤里为什么会有毒，又是什么时候下的，我只是跟平常一样，炖好汤就端去给大长老，然后陪她说说话，就回来了。”说到这儿，冯霜已是极度疲惫。
“然后你就被关到这儿了？”
冯霜点点头。
那日，大长老照常处理事情，到半夜，她听到了一些声音，随即反应过来，手将木桌往前推出，挡住了凌空而至的三人，那几人又冲上来，大长老提气结阵，心口却一阵绞痛，施不出来，心脏被刺入一刀，她大怒，拼着最后的力气将离自己最近的人杀死，剩下两人知道不宜久留，想跑，大长老拔下胸口的刀掷去，另一人倒下，还剩最后一人，快逃到门口，大长老眼睛已看不清，随手抄起一件物什扔去，跟着也跌到下去，整个过程电光火石，护卫们冲进来已经晚了，他们扶着大长老，大长老拼命想说些什么，可是命运已经不给机会，她带着无限的担心离开了这个世界。
这些朗风都无从得知，她只一遍一遍地在心里祈祷，大长老走的时候不要太痛。
黑夜漫长，冯霜久久未曾言语，她不希望任何人原谅自己，因为她首先就不会原谅自己。
朗风注视着她，说道：“你的确犯了大错，所以此后罚你在后山祠堂，终你余生，替大长老祈福，让她老人家在另一边过得好一些。”
冯霜笑了，又哭了：“可是右参是肯定不会放过我的，要怎么办啊？”她好像又变成了朗风刚见到她时那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
“他能怎么不放过你？我可是圣女。”朗风想着现下影族已有多人穿过山脉，那么大长老的想法是对的，肯定要对光晕进行调整，她虽然没有经验，但毕竟已掌握了夜山法阵和天罗法阵，回去同弟子研究一下，说不定就能找到一条可行之路。
朗风站起来：“你且再呆几天，过几日我同右参说说，你就开始接受对你的惩罚吧。”说着就是要走。
“圣女！”冯霜急急喊了一声。
“还有什么事？”朗风转身问她。
冯霜不好意思似的：“右参抓我的时候燕回为了保护我，同那些弟子打起来了，好像还伤了人，不知道他会怎么样，他好像也被抓起来了，我担心……”
“没什么可担心的，右参不敢对他怎么样。之后我看看怎么办，燕回肯定是得要他继续回来当差的。”
冯霜点了点头，看向高雁，喊了一声：“雁姐姐。”
高雁心头一酸，又故作严肃：“嗯。”
冯霜继续说：“圣女都瘦了。”
高雁一哽：“圣女伤心。”
冯霜说：“你要好好照顾圣女，我没做好，你要做好才行。”
高雁说：“这个还用你交代？”
冯霜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朗风总算觉得轻松了一些，“我们先走了。”
“好。”冯霜目送着她们。
房间里，高雁送来一碗汤药，朗风翻着一摞摞册子，里面记载了一些阵法的变化，细细读来，不出一会儿就觉得疲倦，到底是精神头不够用。
“圣女先睡吧，明日再看，不急这一会儿。”
朗风揉着太阳穴：“变换阵法还是比我想象中复杂多了，大长老都研究了那么长时间。”
高雁替朗风按着脑部的穴位：“大长老不是跟那些弟子一起钻研的吗？过一两日待身体恢复了圣女也将那些弟子找来，可省不少时间。”
“对。席晨在干什么？”
“他回了之前的队里，说要去见见队领，毕竟于他有恩。”
“等这次补好阵法解决掉隐患，他的事儿也得处理一下。”
“这个也不急在一时，反正他过几日便回来呆在圣女身边，没人能对他怎么样。”
“嗯。”
朗风渐渐放松下来，有些困意，高雁把她扶到床上，盖好被子，吹灭了灯，万物归于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