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拂夜山

刺眼的阳光照得人口感舌燥,数十个人趴在斜坡下方动也不动,萧敏能嗅到泥土的气息,能听到附近蜜蜂的飞舞,山上的花在日光下摇曳生姿,往上百步的距离,是看不到尽头的、美丽的光晕,人眼若细细地瞧,会发现那光晕如同冰河般缓缓流动着,淡淡的蓝色,望之使人心静。

这本是一个非常恬静的画面,若不是那数十人身着战甲,全副武装。萧敏已带人在此等了两个时辰,一丝动静也无,这里是前两日刚发现的薄弱点,萧敏断定,影族不会放过这个缝隙。

天上云缓缓移动着,日光一时有一时无,自小勤学苦练却从未见过真章的夜山弟子在最近这些时日迅速地成长起来,青涩的脸挂上了几分坚毅。

一丝非常轻的声音传来,萧敏屏息凝神,慢慢的,越来越多细碎的声音。

声音突然全部消失,停了一会儿,人声响起:“走。”

脚步声变得快速有序,萧敏闭眼细听,约莫三十多人。

五,四,三,二,萧敏一个手势。

各个弟子如同猛虎扑食,激射而出。这些人属于夜山最精锐的一批力量,其中大多都跟着萧敏在武学堂试炼过。

影族人果然有三十多,他们听到声音转过头来不由一惊,随即摆好阵势迎战。他们身材高大,肌肉遒劲,有的着布衣,有的着兽皮,头发凌乱,武器多样,有石锤、骨刀、铁剑,有的剑都已生锈。

冲在最前的弟子已和影族接上手,他凌空踹去,却被对手一把掀开,他向后一空翻,身后的弟子补上。这批影族力大无穷,身手也算灵活,萧敏在旁边冷静观察,她一点都不担心战况,如果这些弟子连这些人都解决不了,那就别留在夜山了,去山脚下摆个摊儿卖烧饼算了。

影族人个个都悍不畏死,空中充斥着怒吼和咆哮,偶尔有几声惨叫,那都是没出息的夜山弟子。这样的对手让人感到可怕,一个夜山弟子一边这样想,一边用剑削掉了对方的脑袋。

战斗停止,对方皆亡。

一人跑过来,递给萧敏一个东西:“萧师,您看。”

萧敏拿在手上,是串骨头项链,最近窜过来的影族人每个都挂着类似的项链,萧敏怀疑这是不是能对抗光晕的工具。之前结合圣女带回来的消息,影族能过光晕是因为幼子的鲜血,这一点也得到了印证,那时被伏击的人确实上半身被血浸透,但近些时日,他们的身上不再有血,反而有这种项链。

两三个人被扶着走到这边,嘴里哀哀叫唤,萧敏抬起头,狠狠瞪了他们一眼,功夫不行,还有脸哼唧?

那几人立刻闭了嘴,任同伴把他们扶到一旁休息,剩下几人打扫战场。

日头已微微偏下,萧敏看向光晕,不知在想些什么。

夫焕站在大树下,双手不安地搓着,前面就是圣女的处所,两个卫兵在门口守着,他心情激昂,一口气走到这儿,临了又没了勇气,腿像灌了铅一样挪不动。树上有知了在叫,吵死了,夫焕把心一横,视死如归地朝那门口走去。

卫兵把他拦下:“你是何人?”

夫焕不由心慌气短:“我是夫焕,看护夜山法阵,想求见圣女。”

卫兵:“圣女说了,谁也不见。”脸不再看向夫焕。

“啊?那怎么办啊,行行好,帮忙通传一下,我真的有大事要找圣女。”夫焕有些急了。

卫兵不为所动。

夫焕在门口走了几个来回,突然往门里冲,边冲边大叫:“圣女,圣女!”

卫兵一把将他捞回:“放肆!”

夫焕吃准了卫兵不敢将他怎样,一边被拖走,一边凄厉地喊着:“圣女,救命!”

高雁出现在门口,卫兵松了手,夫焕仰望着越来越近的面孔,紧张地咽了一口唾沫。

“你有何事?”

夫焕猜这是圣女身边的人,忙答道:“夜山法阵已经千疮百孔,危在旦夕,在下不才,无法修护,还得请圣女出手。”

高雁点点头:“圣女已经知道了,你回去吧。”

“啊?”夫焕愣愣的。

“让你回去。”高雁转身进了门。

夫焕觉得自己事情办成了,又好像没办成,只是也不好继续往里闯,便郁闷地走了。

高雁来到朗风房前,轻轻扣了扣门扉:“圣女,法阵需要修护,弟子们需要您的帮助。”

没有回应,但高雁知道圣女已经听到了。

朗风坐在地毯上,一动也不动,睁开的双眼证明这还是个活物,窗棂都被她用纱幔遮挡起来,她开始憎恶天光,喜欢昏暗。撕扯的、剧烈的痛苦之后原来是麻木,她感激老天终究不是太残忍,跟那碾碎心脏的痛苦相比,其他所有事情都变得甜美起来。譬如这松软的地毯,她坐在这儿,一刻都不想离开,偶尔,一两个瞬间,她抽搐了一下,某个东西像闪电一样让地狱又出现在她眼前,但她已经很有经验了,什么都不要想,什么情绪都不要有,你就不会被地狱吞噬。

夜晚开始降临,她感觉身边有凉气,又过了一会儿,凉意浸透骨髓,冷是这样一种感觉啊,从指尖攀附上来,顺着骨头游走,来到你的大脑,让你麻痹和颤抖,真好玩,她以前从来没好好体会过。

外面有鸟在叫,什么鸟?叫声真难听。朗风起身,打开门,顺着那声音走去,夜色温柔,还有星光,她痴迷地看着,不知不觉,她走到一处断崖旁,这是哪里?她向下瞧去,崖内有雾气翻涌,就跟白云在蓝天中缱绻一样,她弯下身,想瞧得更仔细些,断崖好像变成了乐土,那里有暖和的棉被,还有无忧的笑声。

“圣女!”一声绝望的喊惊醒了朗风,她回头看去,是高雁,满脸的泪水和惊恐,整个人都在抖。

怎么了?朗风突然觉得有些好笑,这么大人了还怕黑吗?她慢吞吞走回来,抹去高雁的泪水,又抱住她拍了拍,不怕不怕啊,哭什么呢,走,我们回去。

朗风在前面走着,像去野外的孩子,还没尽兴就得回家,只觉得遗憾,高雁亦步亦趋跟在后面,胆战心惊,她什么都不敢问,什么都不敢说,就当这是个梦吧,她只用眼神牢牢盯住前面的身影,比最勇敢的战士还坚定。

月色稀薄,群鸦飞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