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拂夜山

齐正又召集大家到议事堂,吴一说部内有要事,来不了,躲了,庄鼓恰好出夜山办事去了,真是不凑巧,剩下那些人眼观鼻鼻观心,就看右参又有什么话术。齐正心中窝火,草草将近期的兵力部署演示一遍就让大家散了。

“父亲,吴部领和庄部领到底什么意思?若真是不同意我修习法阵,大可当面说出来,何故这般推脱?”萧敏气呼呼的。

“你也别着急,那俩人肯定心里不同意,但现如今又没有更好的办法,就拖字为上了。”齐正劝着女儿。

“我就不懂了,是,我不是圣女,没有资格修习,但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情况,圣女那样子能干得了什么?事急从权,法阵总是需要被修护的,还有谁比我更合适?”萧敏重重地将拳头往桌子上一磕。

“你不要太急躁,事缓则圆,他们也没什么招。”齐正有些严厉了。

“是,父亲。”萧敏噘着嘴,闷闷不乐。

事情就如此僵持下去,仍有小股影族不停渗入,但天罗已经掌握了对方的规律,基本能将战火控制在山脉周边,同在与玄国的书信中也是说不必担心,区区影族,不足为惧。但可能天罗已经在和平的暖阳下沐浴太久,似乎没有人想到,山脉绵延数万里,也不是所有的影族一旦越过光晕就开始杀人放火,他们也有心计,擅长潜伏。

这天,朗风突然被数声嘶吼惊醒,高雁跑过来,有些惊慌:“圣女,您快去门口看看。”

门外,一群夜山弟子正在围攻一个满身是血的人,看到朗风,为首的禀告:“圣女,我们在巡逻中发现这人形迹可疑,本要盘问,他却向着这边逃跑,现在正要将他捉拿。”

那人听到对话,突然转身,双膝跪下,大声喊道:“圣女,我是南部乙统申队房强,席晨被擒,请圣女救命啊。”说完,直挺挺地向前栽倒在地。

席晨?高雁不由向后退了两步,席晨不是回去看望队领吗?怎么会?她把恐惧的一双眸子对上了朗风。

朗风命令护卫:“将这人照看好,再去牵两匹马来,快!”她冷静地下着命令,心却再一次覆上寒冰,求求你,老天爷。她如同将断的琴弦,再也承受不了任何一丝震动。

两匹马在宽阔的甬道上飞驰而去,巡逻的人想将其拦下,发现是圣女,又缩回去,只面面相觑,这是有什么大事?久未露面的圣女竟如此焦急。

南部总处门口,高墙飞檐,朗风、高雁急驰而来,勒住缰绳,前蹄上扬,马声嘶鸣。门口的人认出是圣女,刚要行礼。

“让穆云出来!”朗风大喝一声。

那人急忙进去通报。

穆云急急穿庭而出:“拜见圣女,不知圣女亲自前来,所为……”

“乙统申队席晨在哪儿?”朗风冷冷打断他的话。

穆云惊愕地抬起头,看着马背上满面寒光的圣女,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大人,乙统距此五里地。”旁边的下属紧张地上前补充。

“你跟我走,现在。”圣女指着穆云。

那下属在前面带路,穆云跟在朗风后面,还是百思不得其解,席晨是谁?圣女为何要找他?还如此气势汹汹。

此时,乙统院落一间屋内,统领孙思正皱着眉头:“要办就干净一点,怎么还让人跑了呢?”

齐亘、齐源两人正低着头。

他们是有一天晚上赌钱,回来路上无意间发现一个人影特别眼熟,再一看竟是那席晨,被吓得汗毛倒竖,这人不是已经被杀了吗?

幸好他们人多,围攻之下席晨还是被抓住了,只是这小子怎么功夫长了这么多,齐源看着胳膊上的伤口,狞笑着踩着席晨的胸口:“这次不把你活剐了老子就不是人。”

回统里后统领知道了这件事,出了一身冷汗,他阻止齐源要把那小子抛尸荒野。

“把他关进牢房,私自下山,又私自上山,是谁接应他的?之前那队领是吗?”

“对,叫房强。”齐亘说。

“好,把他也关进来,滥用职权,狼狈为奸,说不好跟影族有什么关系。过几日,报给部里,随意处置了就是。”孙思觉得这是个万无一失的法子。

“统领英明。”齐亘说。

齐源还是一脸不快,真是便宜了那小子。

房强被关到了席晨隔间。

“房队领?”席晨躺在地上,看清后吃了一惊,“你怎么?”

“看来他们也不准备放过我了。”房强一脸苦笑,声音还有点发虚,之前他受了伤,又着了寒气,大病一场,在小屋的床板上挣扎,席晨正是这个时候回来的,发现后照顾了他几日,耽搁了,没想到就被认出来了。

该死!

接下来几日,席晨偷偷观察着、听着各种动静。

一个深夜,值守的人都睡着了,呼噜震天响,席晨叫醒房强,小声说:“明日,等我信号,你借口要出恭,出这牢房门,我会正好犯病,待他们打开我这个门后,我会尽量拖住他们,你朝外跑,门口肯定会有马,你骑上马,去找圣女,一定要见到圣女,你跟她说席晨有难,她一定会来救我的。”

“圣女?”房强惊疑不定。

“就是圣女,你不是问我下山后做了什么吗?圣女救了我,我们一起对付了影族。”

“好。但是为什么不是你去找她?我可以拖住他们。”

席晨虚弱地笑了一下:“我若骑上马,说不好自己就摔下来了,哪还能跑远?”

“你又怎么知道会有马?”

“每天上午,各队都会有人来统里,有骑马的,来了后会跟这儿的老相识喝酒,明日,该是那人来了。房队领,你明天一定要冲出去,不然,我俩必死无疑。”

房强沉重地点点头。

事情果如席晨所料。

他拔下看守的剑,专刺四肢,终究力有不敌,又被打趴下,房强一路打一路跑到门口,骑上马,绝尘而去,马颠得厉害,血流下来糊住了双眼,他随手抹了一把,还没见到圣女,不能晕过去。

房强闯进夜山权利中心的入口——天铜门,后面跟了一串尾巴,他使计,甩掉尾巴,弃马而走,幸亏席晨跟他细细说了路线,他在快抵达的时候被围攻,在听到“圣女”二字的时候,好像听到了天籁。

“不然直接把席晨杀了?”齐源烦躁不安。

“杀什么?房强跑进了天铜门,你们也没追上,还不知道会有什么变故。”

“那怎么办啊?”

“还是那套说辞,房强畏罪潜逃,说死喽,别松口,这几天看看有什么风吹草动。”孙思指着两人。

就在这时,一个下属慌慌张张跑来禀报:“统领,左参大人来了。”

“来了就来了,这么慌做什么?”孙思站起身,整理着衣衫。

“还有圣女。”下属终于把话说囫囵了。

孙思一怔,看向了齐源齐亘。

乙统的大厅,朗风静坐着,穆云候在旁边,他已让人去打听席晨究竟是谁,回复说是乙统一名普通的弟子,前几个月私自下山,已经报到部里了,圣女为什么会知道这样一个人?

孙思匆匆走入厅内,急急行礼:“拜见圣女,拜见左参大人。”齐亘和齐源跟在身后。

“你是乙统统领?”一个女声传来。

“是,我叫孙思。”这圣女比想象中还小些。

“拜见圣女,在下齐源,能一睹圣女真容,实乃三生有幸。”齐源一脸恭顺。

“齐源?”朗风瞥过来,“那你不会是齐亘吧?”

“圣女听说过我们?”齐源喜出望外。

“听这姓氏不会跟右参大人相熟吧。”

“右参大人是本家的长辈。”

“原来如此,来得可真齐。”朗风看向孙思,“席晨还活着吗?”

如一道惊雷般,孙思不可置信地看着郎风。

“回答我的问题。”朗风说。

孙思冷汗涔涔,看向了穆云。

穆云直觉有事不好,小心地问:“圣女是有何事要寻这名弟子?”

“他活着,还是死了?”朗风逼问着孙思。

“他,他还没死。”孙思承受不住,说了实话。

“把他带过来,高雁,你跟着去。”

孙思盯了一眼齐源,带人去了。

席晨躺在冰冷的地上,恍惚听到有人开门,睁眼一看,竟是统领,身后还有一人,看清后,席晨忽地笑了,四肢百骸都放松下来。高雁看着席晨满身伤,真想立马上前,但她只默默地看着他被抬上担架。

穆云吃惊地看着被抬过来的人,再一看那人面孔,心开始往下沉,他认出来了,圣女回来那天,那人就跟在圣女旁边。

“还能说话吗?”朗风问。

“当然能,圣女别小瞧了在下。”席晨嘴巴一咧,又牵动了伤口。

“好。”圣女看向穆云,一字一顿地说:“去把其他所有部领,内阁人员,还有萧敏请到这儿来,谁敢不来,我就寻他的晦气,告诉他们,是我的命令。”

大厅里安静地可怕,席晨伤口上了药,靠在椅子上浅寐,朗风抚摸着银曜剑柄上的花纹,神情平静,孙思在一旁如坐针毡。

人一个个到齐了。

吴一看到圣女时眼睛亮了一下,朗风朝他致意。

大家进来后都会用眼神询问一下同僚,发生了什么事儿?同僚会回给他一个我也不知道的表情。

齐正是最后到的,萧敏跟在身后,他大刀阔斧坐下:“圣女身体恢复了?可喜可贺啊,那不知圣女不去督战却把所有人叫到这里是要干什么?”

朗风睨了他一眼,忽略过去了。

齐正心头一怒。

朗风开口了:“今日把大家都请过来当然是有大事,这个受伤的人,名叫席晨,本是南部乙统申队弟子。席晨,你把那些发生的事,再讲一遍。”

大家丈二摸不着头脑,但也都认真地听。

随后,各位表情就精彩了。当说到杜礼发现的线索被冒名顶替时,萧敏觉得两颊都在发烧,这确实不是她发现的,但如此小事,竟也值得拿到当众来说。

后又说到齐亘、齐源两人将杜礼打死,又去追杀席晨时,齐源按捺不住了:“圣女,这小子在胡说八道,明明是他私自下山,却又来诬陷我,圣女您千万别听信这小人的话。”

席晨止住了声音,朗风这才笑着看向齐正:“右参觉得此事应当如何?听说这齐亘、齐源还是您的子侄呢。”

齐正面不改色:“若事情真如这席晨所说,那当然要按规矩处理。但是,我看这明显还有隐情,不可偏听。你是统领是吧,你来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孙思一拱手:“各位大人,我是南部乙统统领孙思。这席晨几个月前在他队领的帮助下私自下山,前几日齐亘、齐源二人无意中又发现了这人,便将他擒回,没想到过程中这人丝毫不顾往日之情,竟然下死手,我们怀疑他跟影族有勾结,回夜山是为了窃取情报,因此将他关了起来,准备送到部里审问。没想到圣女今日亲自过来询问此事,圣女,这贼子一贯刁蛮,不可信啊。”

“哈哈哈哈,”席晨的笑声在厅内回荡,“不可信?那我杜大哥是怎么死的?”

“杜礼是生病而死,你这泼赖却来构陷?不就是因为齐亘和齐源他们跟你有过争执吗?你却将脏水泼到别人头上,其心可诛。也是,影族奸细,当然是把事情搅得越乱越好。”孙思正义凛然。

席晨不再与他缠斗,视线穿越众人:“萧大小姐,我就问你一句话,让你结束队里的苦日子,回到过去生活的那个线索真的是你发现的吗?你敢以你父亲和你自己的性命担保吗?”

“大胆!”齐正暴喝。

席晨却还未停止:“你以为只是一个消息?你要了我大哥的一条命!萧大小姐,你已经过得够好了,你爹是右参,你在夜山要什么有什么,为什么要与我杜大哥这个苦命人抢东西?他只是想借此涨个俸禄好有钱娶媳妇,他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被活活打死?而那些作恶的人却还在吃香的喝辣的。”席晨仇恨的目光移到齐源齐亘二人身上。

“够了!真是胡说八道,圣女,你如此大费周章就是想打压敏儿?就因为之前推荐她学法阵让你不快?圣女何必心胸如此狭小?大家都是为了夜山着想……”

“我打压她,她也配?”朗风脸上的不屑像一根尖针。

萧敏觉得身上的血凝固了。

“我可是夜山圣女,萧敏在您眼里可能确实是天下独有,父亲对女儿的心嘛,可以理解,但在我这儿,呵,确实,她也为天罗做了一些事情,但跟在座的任何一位相比,她又谈得上有什么功劳?所以右参还是得神清目明,莫被爱女之心蒙蔽了才是。”

“圣女此言差矣……”

“右参大人,你以为这里边儿没你什么事吗?”席晨似笑非笑地看了过来。

齐正暂时忽略了与朗风的对话,神情恢复平静:“那你说说。”

“齐亘齐源打死了我杜大哥,又下山追杀我,孙思知道这一切却仍然帮他们遮掩,为什么?不就因为他们是你齐家的人吗?不就是借着你齐正的威风吗?身为夜山右参却不约束族内子弟,放任他们作恶多端,酿成惨剧,你可对得起你右参的身份?”席晨眼内要喷出火来,伤口崩开,血浸湿了衣服。

“放肆!”齐正腾地站起,拔出剑就要刺去。

“右参!”穆云及时出声。

齐正气得直抖,仍缓缓转身:“圣女真是好本事,不知从哪里找到一个这么伶牙俐齿的骗子。”

“找人串通好,去构陷你齐正,哈哈哈,右参高看我了,我比不上你们好手段。”

“你!”

萧敏什么时候看过父亲这样吃瘪,当下忍不住,冲到朗风面前来:“圣女,我爹是夜山右参,鞠躬尽瘁,德高望重,你随便找个小人来,凭着副口才,竟是凭空诋毁我爹,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圣女也不怕让人心寒。”

“怎么?你们竟是这样清白的人?那你就是从未抢过别人的功劳喽?”

萧敏脸色发白,不知如何作答。

“各位,看看,这已是承认了。虽然你厚颜无耻,但终究还有一丝良心啊。”

萧敏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讥讽,拳头攥地紧紧的。

“是,这个线索不是我发现的,我承认,但我可不是抢的,无非是有人想卖我个人情,我接下了,以后自会奉还,这有什么问题吗?影响到大局了吗?圣女何必借题发挥,无中生有,让我爹难堪?”

朗风用奇怪的眼神看着萧敏:“你是不是从未觉得自己有错?你不杀别人,别人却因你而死,你不会感到一丝愧疚吗?”

“你别胡说了,谁因我而死?你糊涂了吗?真是愚蠢。”萧敏怒气冲冲。

朗风沉默了,站起来,走到萧敏面前。

大厅陷入了陡然的安静。

“萧敏,你真自大,你觉得我很蠢吗?”

萧敏张口无言。

“你算个什么东西?竟敢冒犯我?”朗风声音低沉,“你爹尚且不敢如此。”

刹那间萧敏心里充斥着各种各样的情绪,它们快速扩张,占据着头脑的清明。

穆云想说点什么岔过去。

萧敏却发声了:“那你又算个什么东西呢?”

朗风抬起一脚,向萧敏腹部狠狠踹去。

萧敏向后飞出,砸到地上,眼冒金星。

“敏儿!”齐正忙去扶。

萧敏推开她爹,抽出腰间的鞭子欺身而上。

一道鞭子的脆响在厅内炸开,朗风左肩到右腹出现一条长长的鞭痕。

下一秒,银曜停在萧敏喉前,剑气在皮肤上激起颗粒,萧敏扬起的胳膊停在半空,她感受到死神在身前驻足。

“你敢犯上?”朗风如吃人恶鬼。

整个过程电光火石,众人都愣在当地。

“岂有此理!”庄鼓反应过来,气势如雷,上前就要拿下萧敏。

齐正急忙挡在前面:“庄部领。”面上已有请求之色。他又面向朗风,深深地躬下去:“圣女。”

朗风收回银曜,神色淡然:“不急,先把今天的事儿解决了。”

齐正拉着萧敏坐回去,萧敏整个人呆滞僵硬,她不能相信,自己,居然败在了朗风手下。

“圣女,圣女,请您明察,我是被冤枉的啊。”齐源见齐正都落了下风,心中惧怕地很,连跑带爬到厅中央,盖上可怜无助的一张皮,开始哭诉。

“我离开夜山那天,在山脚下听到有厮杀声,便去一探究竟,亲眼看到你持着凶器,准备杀死席晨,你还有什么可抵赖的?”朗风冷笑。

“不可能,不可能,”齐源惊慌失措,“那天我们都戴上了面罩,你不可能发现是我。”

话刚出口,他就意识到了,他僵硬地将脖子转向齐正,只看到一抹叹息。

今天在圣女手上输了个彻底,齐正想着。

穆云到朗风面前躬下身子:“卑职失察,驭下不严,才发生这样的事情,请圣女责罚。”

“责罚就不必了,将事情调查清楚,按族规来吧,作恶之人不可放过。”

席晨看着远处的朗风和高雁,露出一抹笑。

众人渐散,朗风叫住了吴一和庄鼓:“烦请二位明日来见我。”

“是。”二人心中疑惑,但见圣女扶额休息,便退了出去。

朗风只觉得疲惫异常,看着室内渐渐空了,烛光微微跳动,大长老以前就是这样的吧,议完事后所有人都退下,她权衡、决策,让事情停止或发生。

“圣女,我们回吧。”高雁说。

席晨被安置在马车上,沉沉睡去,高雁坐在一旁,她扒开帘子,圣女骑着马,视线不知落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