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拂夜山
朗风在一个清晨下了山,天蒙蒙亮,世界似乎笼罩在一团雾里,石壁两边跳动着两团火焰,朗风嵌入令牌,石门轰然打开,台子顶部还是那大大小小的夜明珠,光辉柔和,暗蓝的天在身后关上眼睛,石台飞速下降,然后缓缓停止,朗风走了出去。
一股潮湿的草木香袭来,脚底是土地,四周静悄悄,朗风不知道要往哪个方向去,因此也无所谓方向,黎明一点一点来到,太阳逐渐升起,照在人脸上,有些发烫,身边开始有人声,到了一个集镇,不绝于耳的喧哗声,肚子有些饿了,朗风买了两个肉包子,和一碗豆浆,肉馅有些肥,但调料拌得甚是好,店家的桌凳有些矮,朗风只好佝着身子,一口下去,汤汁溅到了衣服上。
朗风吃完,又买了几个烧饼,带在路上,她继续向前,走出了城郭,四周开始有庄稼,青绿青绿的麦苗,几头牛在附近“哞,哞,哞”,天空很低又很远,视野辽阔,她不知疲倦,心无所牵,风很大,将宽松的衣摆吹起来,她张开双臂,快速地向前跑,风灌进她的袖子,粗糙温暖,她嘻嘻地笑起来,又往前跑,乐此不疲。
晚霞瑰丽盛大,金黄的画卷上抹了低调的紫,又滴进小片小片的红,几只大雁飞过,夜色洇开,前方是粼粼的湖,朗风寻了一棵大树,爬了上去,树杈稳稳地托住她,她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将手枕在头下,月亮已经升起,一层层小的波浪倒映出颤动的月影,朗风眼睛一闭,便睡着了,平稳的呼吸同万物一起,融在这自然中。
不知道走了久,也不知道走了多远,她经过了森林、江河、远山,带着旷野的气息,来到了一处小镇。
市集已经快散了,朗风只觉得腹内灼烧,她瞅到不远处有个摊子冒着热气,便奔了过去,是卖馄饨的。
“来一碗。”
“好嘞,您坐。”
摊主大井熟练地盛汤、撒葱花,将馄饨端到客人面前。
“谢谢。”朗风点了点头,便取了筷子汤匙吃起来。
大井却有些晃神,这个女孩脸上虽然脏脏的,却还是又白又好看,大井红了脸,装作收拾摊子的样子。
朗风吃完了,准备付账,手往腰间伸去,却是空的,怎么回事啊?出发前高雁给她装了那些银两,怎么都没了。
大井看着姑娘急窘的样子,不由轻声问道:“怎么了?是银两被偷了吗?”
“不是,没有人能从我身上偷东西,啊我知道了,一定是掉在树林里边了。”朗风有些懊悔,她想起来,前两天她在森林里,遇上两只不长眼的野狼,肯定是在揍它们的过程中把银子弄丢了,唉,这该死的狼。
朗风摸了摸发髻,上面插着一根素簪,她递给大井:“我没钱了,这个给你。”
大井虽然不知道这簪子价值几何,可也清楚肯定比一碗馄饨值钱多了,他急忙摇头摆手:“不用了不用了,就当请你吃一碗好了。”他又有些奇怪:“你,你从哪儿来啊?是一个人吗?多危险啊。”
朗风本不愿回答,但对面这个少年乌黑的双眼,长长的睫毛,认真又紧张的样子,让人戒心放下一大半,“从很远的地方来,是一个人。”
“啊?那你家人不担心你吗?你,你要去哪儿啊?就这么走着去吗?”
“我也不知道要去哪儿。”朗风看着大井,好像有些迷茫。
大井猜,这女孩柔柔弱弱,倒像是教书人家出来的,小小年纪,孤身出来,不会是离家出走吧,他一急,语气就有些不好:“你一个小姑娘出来,父母得多担心啊,他们肯定急死了,你还是快点回家吧。”
朗风一怔:“我没有父母。”
这姑娘竟然是个孤女,她不会是被叔叔婶婶苛待才逃出来的吧,太可怜了。
大井语气都有些不忍:“你现在身上也没钱了,要怎么办啊。”
朗风想了想,这是个大问题啊,怎么能弄些钱呢?要不去问问附近有没有恶贯满盈官府又不管的人家,她去抢点儿钱?
这厢还在思索呢,大井却快垂下泪来,她都不知道要怎么办!也是,一个娇娇千金,骤然离了家,又没讨过生活,太难为她了,看她这个样子,说不定好几天都没有地方住。
大井下定了决心:“你要不今天先跟我回家吧,我家里有爹,娘,还有姐姐,你先吃顿饱饭,睡个好觉,再看看怎么办。”
朗风呆呆的:“你不知道我是谁就直接把我带回家?你不怕我是坏人吗?”
“你怎么会是坏人呢?”大井哈哈笑起来,“放心,我爹、娘都是好人,他们肯定会收留你的,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啊?我叫大井。”
“我叫朗风。”
“朗凤?好多人叫凤啊凰啊的,但你这个名字最好听。”大井都笑到腮帮了,露出两排大白牙。
朗凤也跟着笑起来。
“那我们准备走吧,快到中午了,也没什么生意。”大井收了摊子,挑起扁担,稳稳地走着,“我家离这儿十里地,一会儿就到了,”大井扭过头说,“我们村儿里风水好,年年庄稼都有收成,山上有菌子,可以捡去卖,湖里可以养鱼,那鱼好吃得很,我家里还养了猪,其实我家不算特别穷,但能多赚点是一点,我有时来这儿卖馄饨,有时雕些小动物来卖……”
大井一路絮絮叨叨,朗凤跟在旁边认真地听着。
小路慢慢延伸,到村口了,几个村妇正在河边洗衣服,其中一个看到来人,粗着嗓门:“猪哥儿,赶完集回来了?哟,咋还领着个小丫头?”
“都说了不要叫我猪哥儿了,这是我家亲戚。”大井恼红了脸,飞快地往前赶,后面一串嘎嘎的笑声。
朗凤好奇地问:“你姓朱吗?”
大井更加羞恼的样子,却还是吞吞吐吐地说:“不是那个朱,是这个猪,哎呀,我小的时候吧,身上肉特别多,那时候我爷还活着,眼睛看不清楚,把我抱在怀里,以为是块猪肉,还喊,这猪肉啊,怎么这么沉,多费钱啊,我爹就给我的小名叫猪哥儿了。”
“是这样啊。”朗风咬紧腮帮,却还是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看着大井的脸愈加涨红,拼命敛了声。
大井的家是几间土屋,青黑的瓦,前面是个小院子,种着两棵大树,几只鸡昂首踱步,一条狗突然从屋内窜出来,吓得鸡扑哧着翅膀逃走,“咯,咯,咯”,狗子跑到朗凤脚边打转,这狗长得真一般。
“回来了。”敞亮的女声响起,一个身形敦实的姑娘走出来,乌黑的辫子,亮亮的眼睛,跟大井有些像,“这是谁啊?”姑娘看着朗凤。
“姐。”大井迎上去,小声地跟他姐姐说话。
两边还有几户人家,松松散散地排列着,向远望去,群山为边。
“哎,小凤,你过来吧。”姑娘朝朗凤招手,又虎着脸冲她弟弟:“你快吃饭,吃完了去地里帮忙,别磨磨蹭蹭的。”
大井冲朗凤使了个鬼脸,飞快地逃进屋里。
“来,你跟我走。”姑娘拉起朗凤的手,“手上怎么有这么多茧子,”她细细瞧了一眼,“在家里也天天干活啊?”
“呃,对。”
“我去给你打水洗洗,这小脸脏的,衣服也是脏的,你随身又没带东西,我给你穿我的衣服吧,你叫我大花姐,听到没?”
“大花姐。”
“哎呀,真乖。”大花厚实的手掌抚上朗凤的头,笑眯眯的。
房间有股淡淡的脂粉香气,“你坐这等着,我去打水”,大花利索地搬出一个大木盆,又提溜着两个大木桶,脚步声墩墩的出去了。
靠墙壁有一个四方桌,上面放着簸箩,一旁卧着红色的喜服,袖口处还挂着针线,侧边有几条红色的手帕,朗凤捡起一条,上面绣着大朵的牡丹花,针脚粗犷。
大花回来了,桶里的水如瀑布泻到盆里,热气蒸腾,“你就在这儿洗,换的衣服我放凳子上了,我就在外面啊,洗好了喊我,知道吗?”
“知道。”
朗凤解开衣衫,坐到盆里,热水让全身的毛孔打开,人一下子就困了,朗凤撑着睡意洗完了,换了衣服,栽倒床上,沉沉睡去。
大花在门外擦桌子,扫地,忙活半天,还没听到朗凤叫她,便敲了门,“我进来了啊。”
只见到朗凤睡着了,被子都没盖,大花轻手轻脚走过去,将被子覆在她身上,又收了凳上的脏衣服,缓缓带上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