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拂夜山
朗凤被大花摇搡着,睁开迷蒙的双眼。
“快醒醒,该吃饭了。”
朗凤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今夕何夕,现在是哪儿。
“你这头发都睡乱了,我给你梳梳。”大花拿了头油、梳子和布条。
“哎哟。”朗凤吃痛,叫出声来,倒是醒了一大截。
“呀,不好意思,我这手使劲儿重惯了。”大花尴尬地笑着,动作轻柔不少,将头发抹得顺滑服帖,用布条缠了个丫头髻。
“好了好了,走。”大花牵着朗凤。
堂屋里灯光昏暗,方桌上摆好了饭菜,大井和他爹、娘已在等着。
下午到田地里大井就跟他爹娘说了朗凤的事儿,二位都是厚道人,听那小姑娘多么多么凄惨,心里先同情了起来,现在灯下看到朗凤,小丫头,个子挺高,可瘦得很,人又乖,更是心头喜欢。
大井娘下了桌,拉着朗凤:“孩子,快来吃饭,这几天饿得紧了吧,可怜巴巴的,唉。”
朗凤坐了板凳,大井爹一筷子一筷子地夹菜:“多吃点,多吃点。”
“谢谢。”
“孩子,你跟我说说,到底是为什么离家出走啊,不是婶子信不过你,我们得弄清楚,这样才能商量后面该怎么办啊。”大井娘肤色黄黄的,脸上有许多斑点和沟壑,一双眼睛却温柔又慈祥。
全桌子的目光都看过来,朗凤想到大花桌上的喜服,说道:“我父母双亡,伯伯将我抚养长大,可他想把我许配给财主家的傻儿子,我不乐意,那人从小就不灵光,一身肥肉,要是爷爷在家,肯定不会同意这门亲事,可他出门探访亲友了,我只好先逃出来,躲一段时间,等爷爷回家,我就回去。”
“岂有此理!”大井气得脸通红,“怎么能逼侄女嫁人呢!”
“就是,真是黑心烂肝。”大花在一旁同仇敌忾。
“你家是哪儿啊?”大井娘又问。
“夜山附近的清水镇。”这个朗凤熟悉,也的确有这么一个地方。
夜山,这对于大井一家太遥远了。
“这么远的路,你一个小姑娘可怎么走过来的啊?”大井娘心疼地拍着朗凤的胳膊。
朗凤从怀中掏出吴一给她的匕首:“我家里是开镖局的,从小我就跟着爷爷学拳脚功夫,这么点路不妨事,碰到坏人我也不怕。”
“天爷啊,”大井娘拍着自己胸口,“你功夫学得再好也就是个小姑娘,可不敢这么胆大。”
大井接过那柄匕首,左看右看,又拔出来,一脸赞叹:“真是把好刀。”
“你是不是作死!”大井娘的拳头落在大井身上,“快收起来,看得人心慌。”
大井一边龇牙咧嘴,一边将匕首还给朗凤。
“孩子,那你就先在这儿住着,估摸着你爷爷回去了,再回家,村里人要是问,你就是我远方表妹的闺女,现在来投奔我,可千万别再到处乱跑了,啊?”
“好,谢谢婶子。”
“谢什么,你在这儿也不是白住,那还是要跟着干活的。”大井娘给朗凤盛了碗汤。
“对对对,小凤可以跟着我上山捡菌子。”大井手舞足蹈。
“我什么都能做。”朗凤开心地笑着。
“先吃饭,先吃饭。”大井爹又给朗凤夹了一筷子菜。
晚上,朗凤跟大花睡一张床,油灯吹灭,四下一片寂静。
床铺底下是干燥的稻草,再是棉絮,松松软软,枕头里填的荞麦,使劲儿了嗅,有隐隐的清香。
明瓦投下一小块月光,朗凤下午睡得久,现在有些睡不着。
“大花姐?”
“嗯?”大花也还没睡着。
“你是不是快要嫁人了?”
大花的脸红了一下,所幸在黑夜里看不见。
“对啊。”
“你要嫁给谁啊?”
“就是,那个村西边的强子。”
“那你嫁过去之后也还在村里啊,真好。”
“对啊。”大花羞涩地笑了一下。
“他人好不好啊?”
“他,我们从小就认识,他傻傻的,可好玩啦。”大花心里像蜜一样甜,对着这个陌生的、温顺的小姑娘打开了话匣子,“是他有一天突然来找我,说他爹娘要给他说亲,可他只想娶我,问我怎么想的,要是我答应,他就让媒婆向我家提亲,那我肯定就答应了啊,我也只想嫁给她。”大花的脸烧得发烫。
“然后他来提亲,婶子、叔都答应了,你们就准备成亲了。”朗凤雀跃地说。
“其实娘一开始不答应,他们家挺穷的,底下还有弟弟妹妹要养,他爹身体也不太好,可我就是想嫁给他,就算别人条件比他好,我一想到不能跟他在一块,心里就疼。我说娘啊,可怜可怜女儿吧,是女儿不孝,可若把我指给别家,生活就没什么滋味了。娘也哭,又掐我,又骂我,最后还是同意了。我就任性这一回。”大花有些哽咽,“我也知道嫁过去了肯定辛苦,娘都是担心我,可只要他的心同我在一处,我就什么都不怕。”
朗凤感受着大花的每一种情绪,甜蜜,憧憬,担忧,勇敢。
“我好羡慕你啊。”
“你个小丫头,我有什么好值得羡慕的,哎,你伯伯给你说亲,你不乐意,是不是心里有别人了?”
“……是啊。”
“真的啊?”大花一骨碌坐起来,“那小子怎么不去求娶你?不会,他不喜欢你吧。”大花迟疑着问。
“他应该,也是喜欢我的吧。”朗凤带了笑。
“那怎么……”大花没有把话说完,对于生活她并不是个饱经风霜的人,可她也明白,有些事情,求之不得,半点不由人。
“已经过去很长时间了,我还是会想他,我一遍一遍喊他的名字,好像这样他就能出现在我面前一样,我自己都觉得很可笑。”朗凤将眼睛埋进枕头里。
“要是想他,那就痛痛快快地想,等想完了,把他一扔,世间好儿郎多得是,你人才又好,想找什么样的找不到?是不是?”
“就是!”朗凤附和,“大花姐都这么说了,老天爷怎么着都给我个好的!”
“哎呀你个小丫头。”大花轻轻揪着朗凤的脸蛋。
“大花姐,你说要是你嫁过去之后,是不是你管钱啊?”
“那当然了,男人挣的钱就得全交到女人手上。”
“那若是他管你要钱呢?”
“男人有什么用得着钱的地方啊?”
“啊呀呀,看来大花姐夫以后得是妻管严喽,家中有老虎,不可乱蹦跶。”朗凤怪声怪调。
“你你你,你向着哪边啊?”
……
俩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在投入梦乡的前一秒,朗凤的心底有声音说话,我要忘记你了,其实也不是忘记,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你,我只是,成为了你亲切又可靠的朋友,愿你安康。
堤坝出现一处碎角,洪水奔流出来,却不是想象中那样狂暴肆虐,而是娟娟细流,抚慰着心中的残骸和灰烬,那里总是金戈铁马,充斥着戾气和撕咬,现在,终于有了一丝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