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拂夜山
睡梦中公鸡在打鸣，狗子撞翻了碗盆，引来几声呵斥，世界吵吵嚷嚷又归于平静，朗凤从绵长深远的梦中醒来，眨巴几下眼，鲤鱼打挺，蹦了下来。
桌上有锅巴粥，微微的焦香，咸菜酸酸脆脆，朗凤吃了两大碗。
大花提着木桶穿过堂屋，“走，跟我喂猪去。”
三头大肥猪哼哼唧唧慢慢吞吞挪到石槽边，大花敲了敲木桶，把食料往槽里一倒，肥猪们立马晃着体膘，争抢起来，发出锐利的猪叫，等吃完了，又恢复稳定持重的模样，往墙角一躺，做春秋大梦去了。
大花拉开房间的帘子，阳光照进来，微尘浮动。
“这么多纹样你还得绣多少天啊？”朗凤拿着喜服的一只袖子，上面布满各式花朵图案，精美繁复。
“这可不是我绣上去的，”大花捂着嘴笑，“我可绣不了这么好，这些都是我从别的上面剪下来的，再缝到上面去。”大花翻出一堆残缺的布料贴片。
“哦，那这帕子总是你绣的吧。”朗凤指了指昨日见到的那块。
“是啊，”大花头一歪，“我能绣成这样已经很不容易了。”
朗凤嘿嘿笑起来。
“别笑了，你快帮忙剪，我好缝上去。”大花递过来一把剪刀，和那堆贴片，“就这些还是我找玩得好的凑出来的，做件儿衣服可真麻烦啊。”
剪刀很利，丝线布料咔咔破开，朗凤顺着图案的边儿缓慢游走，有些处理不了的线头就用火燎一燎，手指搓掉，大花聚精会神地将绣样比好位置，选同色的线，沿着纹理缝，力求以假乱真。
不知道过了多久，响起敲门声，“大花，大花。”
“她们来了。”大花跑去开门。
几个女孩子嘻嘻哈哈拥着进来。
“这咋还有个小姑娘啊？”一个穿着宝蓝色衣服的姑娘看到朗凤后惊奇地问。
朗凤从一堆布料里抬起头来，脸上是乖顺的笑。
“这是我的远方表妹，叫小凤，这些时候住在我家。小凤，叫姐姐。”
“姐姐们好。”模样甚是讨喜。
“这丫头真俊啊。”
“比你还俊呢大花。”
女孩们逗着乐。
“哎呀，快坐过来吧。你们不是要给我东西吗？快拿过来。”
“来来来，看看。”宝蓝色姑娘豪气地解开包袱，又掀开一层一层的布，几朵正红色的线花在阳光里熠熠生辉，两三朵缠成一枝，珠花做叶，。
“真好看。”
“你手可真巧。”
宝蓝色姑娘把线花往大花头上比，“我来给你梳个头，试试好不好看。”
“那还有这个。”瘦瘦的麻杆姑娘拿出一副耳坠。
“我从我姑那儿要来了上好的胭脂和口唇，这些可是城里铺子才有的。”面庞白净的姑娘说。
宝蓝色姑娘支起一个大铜镜，将大花摁在镜前，顺手解了发髻。
大花乌黑浓密的头发垂下，衬得脸庞小巧了许多。
宝蓝色姑娘先将头发细细梳通，拿了发蜡，将发丝抹得顺滑，细碎的毛发收拾服帖，在后脑勺的地方垫了一个假发包，使头型圆润好看，手一挽，所有的头发堆到头上方，摆弄成盘髻的模样，末了，将线花用发卡固定在发髻上。
女孩子不时在一旁感叹：“等我嫁人的时候，你也得帮我梳头。”
“好啊。”
“那可说不好，万一你嫁人的时候苗子已经先嫁出去了呢？你可得抓点紧。”
“说什么呢？”苗子嗔了一声。
头发梳好了，苗子给大花上妆，画了温婉的柳叶眉，嘴唇红而饱满，最后戴上耳坠，成了。
“小凤，你看你大花姐好看不？”苗子笑着问。
“好看极了。”朗凤由衷地说。
大花看着镜中的自己，不由捂了脸，有些不好意思。
“还有喜服。”朗凤想起来。
“啊对，”苗子从桌上拿过来，胳膊肘撞了一下大花，“快站起来比一比。”
“哎呀现在有什么好穿的。”大花扭捏起来。
苗子一使眼色，女孩们直接把大花架起来。
“害羞什么啊？又不是新郎在这里。”
大花佯装生气拍了那姑娘一下，任由苗子把喜服套上了。
“新娘子啊新娘子。”
“这岂止是新娘子，简直是皇宫里的娘娘。”
“我倒觉得，这更像天上的仙女啊。”
众女孩夸张地赞美着，大花更羞了，跺起了脚，大家笑作一团。
午饭的时候大井和他爹娘从地里回来了，约好朗凤下午和他一块去山上捡菌子。
稍稍休息了一下，朗凤就背着竹篓出发了，大井又给她戴了个斗笠，“那山上指不定有虫子啊啥掉下来。”
山道狭长陡峭，朗凤却如鸟入林、如猴上树般走得飞快。
“等等我啊！”大井在后面追得气喘吁吁，他已经加快速度了，却还是落下一大截。
“快点啊。”朗凤在前面喊，等了一等。
“你怎么这么快啊？不累吗？我在村里已经是爬山爬得很快的了。”大井赶上来，打开竹筒，喝了口水。
“不都说了吗？我从小跟着我爷爷练功夫，那你们哪比得了。”
满目苍翠，望之心怡，朗凤一步一跳。
“我倒是忘了。”大井在旁感叹，人不可貌相，小小丫头一点都不柔弱。
菌子藏在树底下，前两天刚下了场雨，泥土还有些湿润，朗凤用小铲子将土挖松，尽量不碰伤菌子，连着土块扔到背篓里。
这个游戏格外好玩，朗凤完全乐在其中。
大井转了转头，舒缓酸痛的肩膀，“那一截竹子长得真好！”他无意中看到十数步外的那根竹子，顶端那一截中正直立，碧绿无痕，品相极佳。
“哪儿啊？”朗凤问。
大井指给她看，“这要是做成笛子声音肯定好听。”
“等着，我去给你砍下来。”朗凤拔腿就去。
“哎哎哎，”大井急忙拦下，“你怎么去啊？等我下次拿把锯子，把整个竹子砍断就行。”
“没事儿，看着。”朗凤一个动作就已在三步之外。
大井还在说着什么，只见朗凤一伸手拉住竹子，身形立马就往上窜了一截，大井立马住了嘴，目瞪口呆。
朗凤来到顶端，有点高，竹子晃晃悠悠，她掏出匕首，削过去，吴部领果然没骗她，是把好兵器，切口平整光滑，朗凤拿着这一截，落到地上。
大井恭恭敬敬地抱了拳，又深鞠躬：“女侠好。”
“哈哈哈哈哈。”朗凤笑得开心。
“确实是上品。”大井接过竹子，细细看了看，忍不住赞道。
该回去了，家家户户已升起炊烟，饭香在空中弥漫。
几个小孩子聚在一块儿打弹弓，一个小木头人竖在一丈远的地方，上面用笔粗粗勾勒了个鼻歪眼斜的模样。
皮筋被紧紧地扯着，一粒小石子安坐其中，马上就要被发射出去，皮肤黑亮的小孩单眼瞄准，嘴巴微张，简直是视死如归的气概，众人皆屏气凝神。
“咻。”
石子破空而去，准确地击中木头人。
“好！”周围的小萝卜丁儿们齐齐爆发出喝彩，一脸崇拜地看着场上的老大。
老大叫灰灰，此刻激情澎湃：“看吧，我就说我能射中，还有谁不服？”灰灰高昂着脑袋，头发上还有刚刚比赛打滚时沾上的稻草，脸上和手上蹭了好多泥巴，但这并不影响他的光辉气质。
“那这盆虾就是我的了，谁也别想跟我抢。”灰灰飞奔到小盆旁边，里面是小伙伴儿一起在河里抓的虾。
虾看起来不错，想吃虾了。
“我不服，”朗凤越众而出，“是不是谁射得更远这盆虾就是谁的？”朗凤居高临下地看着灰灰。
“当然！”灰灰仰着头看着朗凤，气势不落分毫，“你能射中吗？”灰灰表示强烈的怀疑。
“对啊，你射得中吗？”
“她是谁啊？”
“你可不要捣乱啊。”
“这虾是我们老大的！”
小萝卜丁们七嘴八舌叫嚷开了。
朗凤瞪了他们一眼，声音立马小了。
“没事，老大，她肯定不行。”
“我们就等着看笑话吧。”
小萝卜丁隐隐感受到这个不速之客的坏脾气，跑到灰灰身旁围了一圈。
朗凤从灰灰手里拿过弹弓，随意捡了一粒石子，开始往后退。
“你要隔这么远吗？你肯定打不着的。”灰灰看着朗凤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忍不住问道。
大井淡定地站在一边。
朗凤继续往后退，神态自若，实在是很有高手风范。
小孩儿们被唬住了，目光追随者朗凤。
差不多两丈远，朗凤停步，抬臂，拉皮筋，“砰”，木头人倒了。
“走走走，我们把虾拿回去。”朗凤喜笑颜开，把弹弓往灰灰怀里一扔，抱起那盆虾示意大井跟上。
过了好一会儿，灰灰才回过神儿，嗷一嗓子哭出来，“我的虾，呜呜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