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拂夜山

宋毅在擦着他的刀,薄薄的一片铁刃,在灯火下闪着冷光,他擦得很仔细,如同拂拭心爱的宝物。这把刀跟着他七年了,每一次出生入死之时都陪在他身边,有它在,他心就静。

还是半夜,正是人酣睡之时,这屋子里的人越聚越多,脚步声几不可闻,直到最后一人的到来。

“出发。”宋毅低声说。

一群人如幽灵般整齐地在路上行走。

寒凉的空气入肺,宋毅抬头看了看,皓月当空,凄清明亮。梵城的消息传递虽说有些缓慢,但宋毅早已知道影族和玄国的交战情况,寿城和益城居然变成了敌人的硬骨头,简直是奇耻大辱,我军久攻不下,那影族为震慑我军,竟将城内的百姓活活吊死在城楼上示威,那都是人命啊。

所以暗讯传来时,宋毅觉得浑身的骨节都在生长发芽,充满了力量。杀死星林,便是这次任务的目标。宋毅获得了最高指挥权,影族境内几乎所有的玄国力量汇集于此,这必将是雷霆一击。宋毅心底隐隐有一股直觉,星林会被杀死,战争会被阻止,他因这直觉感到一丝轻快,却又不敢相信这毫无道理的东西,接着又感到一丝惶恐。

天慢慢亮了,宫殿里的仪队出发,图离骑马跟在轿子旁,梵城的一天开始了,粗略地看过去,竟也是一副兴盛的样子,或许这世上的城郭大都相同。

仪队出了城,往鸣江山走去。

宋毅的视线里终于出现了他的猎物,他冷静地等待着,直到猎物缓慢完整地进入他的屠宰场。宋毅做了一个手势,箭矢越过小坡嗖嗖飞过去,一批人倒下,但对方反应很快,第二批箭矢被铁器挡住,激起了细小的火花。又一个手势,近半人冲了上去,仪队弃了礼器,集中起来,将轿子围在中间。

如此也好,便于歼灭。

两方的人混战在一起,星林贴身的护卫果然不错,能撑得住几招,但包围圈仍在慢慢缩小,宋毅让剩下的所有人都上了,务必要速战速决。

打声震天,轿子却很安静,这小儿倒也沉得住气。

宋毅瞅准时机,飞身落轿,刀尖直冲轿内而去,却被图离扑过来抱住腰身,往地上掼去。图离使的是摔跤的技法,拖住宋毅,宋毅只觉得双臂被锁,完全无法使出力气,他腿部绷紧,似鱼后跃,试图将图离当肉垫摔在地上,却被图离借劲儿打劲儿,二人在空中翻了一个完整的圈。

但也够用了。宋毅在空中时,左脚飞速地踢了一下右脚脚跟,一把短小的匕首落在他手上。就在二人齐齐落地之时,匕首划破了图离的胳膊,图离吃痛,松了手,宋毅直奔轿门而去,手臂绷直向前,刀被他握得像笔直的矛,找寻对方的心脏。

刀尖没有刺入某一具肉体凡胎,反而碰撞到什么坚硬的物体,被迫改了道儿。直到第二眼,宋毅才看清眼前情形,却怔住了。

轿中一个人都没有,反而有一尊石头,刀尖正是撞到了石头上。

沉重的马蹄声传来,如同迫人的战鼓。

宋毅翻身至轿顶,一群人骑马奔来。

“撤!”宋毅大声嘶吼,那声音过于绝望不甘,以至所有人都看向轿顶。

令行禁止,下一秒,人开始撤退,箭弩追随而至,那是厚重而锋利的箭弩,不是适合暗杀的箭矢,它能穿越百米,将人钉死。

仪队的人为避免误伤,或趴或蹲。

宋毅仍站在轿顶,抵挡成群的弓弩,底下也有人停住,同他一起。

“你们撤!”宋毅的声音像被狼烟燎过,带了血。

“撤不了了。”另一个带血的声音回应。

马群转眼间来到眼前,箭也停了。

宋毅跳到地上,同剩下的兄弟们一起,围成一圈,原来,他们才是猎物。

图离踱步到他们面前,边扯下袖子给自己包扎伤口,“有什么要说的没?”他瞟了宋毅一眼,随意问道。

宋毅如鲠在喉,他扭头看了眼左边的兄弟,年轻的脸庞,脸上沾着血和灰,弓着身体,刀在身前架着,是随时准备拼命的姿态,他又看了看右边的兄弟,那兄弟面色阴沉,见他望过来,竟然扯着嘴角笑了一下。

宋毅眼睛陡然一股酸潮之气,他仰天眨了几眨,随后放声大笑,“说什么?技不如人,我认栽。”

但终究是不甘心,他像一匹狼一样,眼白布满血丝,牙齿咯噔作响,怒视着图离。

图离熟悉这样的眼神,怀着巨大的愤恨,即使在阴曹地府里经油炸,经火烧,也不能消散。图离像被蛰到一样,不由多说了几句:“你没必要恨我,各为其主,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宋毅还是保持着那个姿势,恢复了惯常的冷漠。

人冲了上来,刀光血雨,飘飘摇摇,图离避到一边,以免弄脏衣衫,伤口包好了,图离走了几步,向远处眺望,坡上的小野花开得倒是有生气,蓝天白云美不胜收,今天是个好天气,星林这个日子选得不错。

身后的声音逐渐停歇了。

“大人,这些尸体怎么办?”

“都运到乱葬岗扔了吧,再把此处打扫一下。”

“是。”

“你,”图离朝一人扬了扬下巴,“回去禀告王上可以出发了。”

“是。”那人领命而去。

到这个时候,应该睡够了吧。图离小声在心里嘀咕。

宋毅的尸体被扔上马车,他满脸血污,头发散乱,双目圆睁,他临死前在想些什么呢?是小时候奶奶唱过的歌谣?还是盘算谁出卖了他?抑或是此次暗杀,全军覆没,该如何收拾旧山河?

没有人知道了,五十英灵,一曲悲歌。

一家昏暗的酒馆,案几后面,巴扎打着算盘,他的脸上有伤,那是前些天被拷打时留下来的。他让自己人穿得像玄国武士,来店里问路,来喝酒的几个小贼子果然起了疑心。其中一个第二晚偷完东西跑路时,被街上的醉汉揍了一顿,当然就跑不远被抓了。小贼为了将功抵罪什么有的没的都会说,果然,他被抓进了监狱。一个每天迎来送往的掌柜能记住多少事情?上了刑后这个掌柜终于模模糊糊记起了一个名字,而他知道,肴客居的老板是个怂包,必然撑不过刑讯,线索就这样一点点延伸下去,愈发庞杂,涉及的势力越来越多,他的身影在整个事件中逐渐透明、消散。

现在是什么时辰?巴扎看了眼天光,到时候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