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拂夜山

另一支仪队姗姗来迟,星林掀开轿帘,看到眼前的图离,便半开玩笑地嘲讽:“你受伤了?这功夫可是退步了。”

图离在心里翻个白眼,恭敬地禀告:“那些人已经被处理干净了。”

“行,那就走吧。”星林懒散地向后躺去。

一支长长的队伍向鸣江山出发,如同大地上一条移动的线。

鸣江山顶的风呼呼吹着,如同往年一样,图离吩咐人将祭祀的礼器、果品、兽类摆好,对站在一旁的星林说:“我在寺里等你。”

星林点点头,其他所有人都离开了,他站在空旷的地上,面对着那尊青石雕像。

仿佛有悠悠钟声传来。

母亲,你还好吗?

雕像的脸依旧是愁容。

母亲,你会不会对我很失望?我没有听你的话,逃出监狱,现在,我掌管监狱。我比君父还要厉害,母亲,他一生都只能在影族打转,对灭河另一边的土地想都不敢想,可我已经打碎了灭河,我们的子民正在为族人冲锋陷阵,可能要不了多久,我就能实现祖先的心愿,不管君父承不承认,我都是影族最伟大的王上,而我,是你的儿子,所有人都会把你奉在心里。

星林脸上出现稚气的笑容。

可母亲,你是不是会不高兴?

一股沉痛袭来,带着灵魂中伴随已久的失落。星林向前走去,跪了下来,双手抱着青石,恍惚感觉到一种温暖。

一根长鞭如同毒蛇的信子般悄无声息地扑来,星林的腰被卷住,萧敏一使劲儿,星林整个人被带得向后空中飘去。与此同时,朗风身后绽放出耀眼剑华,那华光如同流星般裹住星林。

这是一次成功的偷袭,沉默的索命,趁星林沉浸在悲伤中,突发制人,萧敏和朗风,在对抗共同的猎物时,显示出绝佳的默契,而又有谁,能在天罗剑编织出的杀网中存活?

本该万无一失。

但真是可惜,真可惜。

星林胸前的白珠在银曜近身的一刹那,爆发出强烈的白光,轻柔地护住了它要保护的人。

白珠碎了,掉落在地,星林嘴角浸出血,咳嗽着爬了起来,一挥手,浑身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黑色微光,然后才把目光从地上移到了眼前的白衣女子。

“你是谁?这又是什么招式?”星林笑着问。

朗风和萧敏对看一眼,远处已有脚步声逼近,看来今天不得善了。

萧敏几个腾跃,来到入口处,风吹得紫色衣衫飒飒作响,她一甩长鞭,绷紧身体,像一头猎豹。

朗风手持银曜,向那光罩砍去。

星林只觉得心头莫名一慌,差点站不稳,随即又兴奋起来,“你是夜山圣女,这是天罗剑,你竟然亲自来杀我。”朗风没有任何回应,她一剑一剑地劈下去。

星林不再托大,在场内游走,朗风紧随其后,几十把银曜像海底的鱼群一样,星林的每一个出口都被堵截。

萧敏的厮杀已经开始,长鞭掠过几个人的脖子,血液在半空中飙射,她如同修罗一般残酷地夺走性命,悍勇如影族,也感到一股微弱的怯意。萧敏笑了笑,所料不差,影族骨骼肌肉坚硬,心脏处尤甚,作战时即使砍脖子也很棘手,但是,有一处地方,很微小,却很柔软,那就是喉管处的隆起,只是需要准一点,精确一点。萧敏的鞭梢像轻柔的春风拂了过去,却各个都击中要害,一批又一批的人倒了下来。

图离看到眼前的情况,心中焦急,他举起两个士兵,向萧敏砸去,趁机来到场中央,可也做不了什么,朗风和星林的战斗已不是任何人能参与。

白的剑光和黑的微光像是交融到一起,掷过去的武器都会被炸开。

星林面色痛楚,他感觉心脏在被不知名的物体搅拌,这就是天罗剑的威力吗?他竟然感受到无边的惧意,小时候那淹没头顶的恐慌好像又回到身体里。

恍然间,他看到图离站在远处,紧张地盯着自己,灵台突然清醒了一瞬,看着面前的夜山圣女,她也不好受吧,鹿死谁手还不一定。

朗风全身气血都在翻涌,巫阵,这就是传说中的巫阵,之前听说影族之主天纵奇才,她不置可否,如今看来,并无丝毫夸大,那么,更是要把他杀死。

一股大风平地而起,朗风发丝狂舞,她好像在推一堵墙一样,用尽全力,却推不动分毫。

没有关系,她习惯了,从进夜山的那一天起,她就好像被无数墙堵住,如重石压顶,稍一泄劲,就会被打入深渊。

一双眼睛在雕像后担心地看着朗风。

听到打斗声席晨就顺着绳索爬上来了,看清场上情形后他按捺住跳出去的冲动,耐心等待时机,但是圣女的脸色越来越白,萧敏那儿的缺口越来越大,已有一群人围住朗风和星林。

朗风颤抖着收回一只手,单手捏诀,不能再等了。

银曜开始闪烁淡淡的蓝光,微弱无比,周围的影族却心中一悚。

朗风如风中纸鸢,左右摇晃,她咳出血来,尽力稳定住身形,那蓝光渐渐地变亮了。

星林已沉入迷幻当中,他从没将巫阵的力量施展到如此地步,遭到反噬,心智都有些模糊,混沌和黑暗包围了他,他无法睁开眼,直到一束蓝光刺破了眼前的粘稠。

银曜在白与黑之间缓慢地前进,不偏不倚,无法被阻挡。

星林看着那越来越盛的蓝色火焰,感受到一股陌生的气息,是死亡,是现在吗?终于要被带走了?

真奇怪,当死神快要降临的时候,他竟然觉得无比安心。

星林看向夜山圣女,她已是面容扭曲,全身因剧痛而发颤,“那就跟我一起吧。”星林嘴角向上扯了一下,变换了手势。

一股吸力涌来,朗风没有防备,向前跌到。

“不!”一声悲呼传来,图离意识到星林要做什么,向那光的漩涡奔去。

萧敏从打斗中惊醒,意识到不对,不再缠斗。

席晨从雕像后冲出来。

黑色的光从星林身体里涌出,银曜已经刺穿了他的身体,但那光还没停止,朗风没有力气阻挡那股吸力,眼看就要被扯入漩涡。

一根长鞭阻止了她的去势。

萧敏死死地拉住鞭子。

席晨将如同石化的图离一脚踢飞,揽住朗风的腰,想让她脱离漩涡。

周围的影族从未见过这种景象,惴惴然不知如何是好。

图离从地上爬起,踉跄着步伐,一刀砍断了那崩得笔直的鞭子。

萧敏向后摔去。

“杀死她。”图离大声命令,又向朗风和席晨走去。

即使有席晨拖住她,鞭子断裂时前倾的惯性还是让朗风拥进那黑色的光,她感觉全身像浸泡在凉水一样,冷得舒服又刺骨。

图离的刀已就在身后。

每一呼每一吸都是无尽的痛楚,朗风的嘴张张合合,默念法决,只能发出极微弱的声音。

一声爆响,银曜将那黑光震碎,星林被气流推得向后飞去,落在了雕像那张伸出的手掌上,他已没有生气,却面色安然,像游子回到了家乡。

朗风和席晨摔倒在地,银曜坠落在朗风身边。

图离向后急退几步,恨意如火,又向朗风冲去,刀已近在咫尺,朗风没有丝毫反击之力,席晨就地一滚,抱住图离的小腿,刀在中途转了方向,直劈向席晨的后脑勺。

席晨顺势松手,一个回旋,捡起地上的银曜,“助我一臂之力。”席晨在心中祈祷。

银曜刺入图离的肌肉,动作在一瞬间定格,图离睁着双眼,直直倒下。

几步之外是萧敏的惨呼声,她已力竭,骨头碎了好几处。

席晨飞速去营救,他一手持银曜,一手撑着晕倒的萧敏,处处是破绽。

影族知道这柄剑的厉害,并不近身,席晨左支右绌,落入下风,眼看就要被打倒。

朗风躺在地上,目光已有些涣散,人影开始重叠,她大吼一声,猛地坐起,用最后一点力量,捏起法决。

银曜从席晨手中呼啸而出,如暴风席卷麦田,一个人接一个地倒下,带着同样的惊骇。

那些人都死了,世界清净了,山顶的风还是呼呼吹着,银曜盘旋一圈后乖乖回到剑鞘里。朗风以剑鞘撑地,稳住上身,她满脸都是汗水,随时都可能倒下。

好安静啊,朗风抬头看向天,是蓝色的,几只鸟掠过。

席晨颤抖着走过去,跪在地上,他伸出手,想将朗风扶起来,却又不敢,只能让郎风靠在他怀里。

“你听到了吗?”朗风的声音几不可闻,但席晨还是听清了。

“听到什么?”

“有人在唱歌。”朗风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她的心里很高兴,从没像现在这样高兴过。

“唱得真好听。”朗风的眼皮已有些沉重。

“带我回家,席晨,我想……回家……”朗风嘴唇翕动着,景象越来越模糊,那是一条蜿蜒的小路,她走得太久了,也太累了,“睡吧,孩子,睡吧。”是一个悦耳的声音。

于是她便闭上了双眼,像新生的婴儿般欢喜,重归这世间万物。

剑鞘里传来一生悲鸣,只是这声音再也无法叫醒它的主人。

席晨紧紧咬着牙,不让一丝泣声从嘴里泄出。

天地苍茫,风声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