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拂夜山
朗风看着眼前站着的萧敏和一干弟子,内心很是消沉。
那天大长老是这么对萧敏说的:“萧丫头,虽说风儿是圣女,但在武学堂若有不到位的地方,你得尽心尽力帮她改正,切不可因为她的身份而束手束脚,这样反倒是对圣女不好,知道了吗?”
萧敏应得一脸真诚。
朗风心里头全是苦笑。
各部的年轻好手此刻都聚集在这里,萧敏上半身着紫色软甲,袖口紧束,不离身的鞭子不见了,换了一把长剑,剑身波光粼粼,秋水无痕。
此刻她严肃地站在一群年轻脸庞的前面,双手背在后头,目光在众人脸上停留了几瞬,然后开口:“五年前,我要投入缕空师傅门下,临行前,内心很是雀跃。从小我在天罗族内便罕逢敌手,论资质论悟性,超过我的人,呵,还真没有。父亲和族内的长辈用尽心力培养我,而放眼天下,谁不说一句天罗人杰地灵,英才辈出?所以我想着,即使到了缕空师傅那儿,我也要让大家见识一下,天罗的弟子,有多么优秀!”
众弟子认真地听着,萧敏这话,没有水分,大家年纪相差不大,谁小时候没有被揪着耳朵,或者挨着戒尺,还得听一句“你看看人家萧敏”?
“只是,没有想到,现实会如此残酷,我曾经所有的骄傲被粉碎了一地。”萧敏的声音低沉起来。
连朗风都抬起头来等待着下文。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到那个时候我才真正知晓其含义。五招,才五招,我的鞭子便被抢走,而对方,还比我小一岁。”
有的弟子相互交换了一下眼神。
“外面的世界如此广阔,我在天罗是厉害,大长老宠着我,内阁的长老们护着我,可出去之后,我只是沧海一浮游。我知道,天罗历来以剑阵为傲,习惯多人合力,但是,若独自执行任务呢?若情况紧急孤立无援呢?再者说,我们的剑阵独一无二无人可抗衡,难道我们就要在拳脚功夫上落下风吗?凭什么?凭什么单打独斗我不能战胜你?我就是这样想的,所以,我不敢有一丝懈怠,日日奋起直追,我代表着天罗的颜面,可堕我威风不可减天罗之意气。现在,我要问你们一句,把你们扔到同样的情况下,凭你们手上的功夫,能否不损天罗威名?”
萧敏审视着每一名弟子。
有人倒吸一口凉气,有人出了一身冷汗。
朗风陷入沉思,天下之大,能人众多,天罗族能在玄国这具庞然大物旁分享一小块领域,归根到底还是因为夜山法阵,无法阵,万物归零。但这只可做守,不可攻。若弟子除了法阵之外,各个可冲锋陷阵,于百万士兵中取敌人首级,那未尝不是一股新的力量。君不见,玄国境内那么多古老的宗族之所以能存留下来,就是因为族里高手如云,强大如皇族在撩拨之前也得掂量掂量,算算得失。
想到这儿,朗风看向萧敏,内阁重开武学堂,未尝不是有这个想法,而萧敏,实在是很合适的人选。
萧敏感受到朗风看过来的目光,突然向朗风走来,展颜一笑,说道:“如今,圣女降尊,也来到武学堂。萧敏定不负大长老所托,为圣女好好试剑。圣女,请!”
萧敏微躬身,做出请的姿势,众弟子的眼神变得火热起来,萧敏这是想跟圣女打一架?妈呀,百年难见的奇观,这武学堂来得值了。
朗风心里叹了一口气,该来的总是会来的,大长老不就这个目的吗?
点了点头,朗风握住银曜,朝场中央走去,萧敏随后,二人站定,目光相接,中间隔着五年的距离。
剑出鞘,一股威势弥漫开来,没有花架子,全都实打实。朗风每一招接得很是吃力,没想到萧敏用剑走的是厚实沉重,这跟她用鞭完全不同,之前老师讲过,萧敏的鞭最是灵巧,角度刁钻毒辣,携着狠劲儿戾气,但她用剑却是康庄大道,如古寺什刹,截然不同的体系她一人都掌握了。
越来越吃力,朗风觉得胳膊酸软,后衣被汗浸湿,反观萧敏,则气定神闲,一剑刺出,滚水浇雪,但并不追赶,斜斜刺出下一剑。朗风左支右绌,早已不敌,却在硬抗,能抗到什么时候算什么时候。
这是一场早已知道结局的战斗,萧敏要做的就是耐心等待那个节点的到来,而现在,她看到了,不由心中一喜,少年人志得意满,手腕翻转,剑身回挑,“啪”,银曜脱手而出,掉在了地面上,朗风站立不住,摔倒在地。而萧敏一个利落的转身,推剑入鞘,定定地看着,朗风费劲地支撑着站起来,忍着五脏六腑的不适,去捡回银曜,萧敏抱拳躬身:“圣女承让。”等萧敏直起身,朗风看向她,那是一双一丁点都没有觉得自己不敬的眼眸,在更深处,朗风知道,那是得意与不屑,只不过被掩饰得极好。作为圣女,朗风应该对萧敏大加夸赞,但是,不了吧,内心一丝苦涩怎么都压不下去,朗风摆摆手,说:“你们继续,我且回去,明日再来。”说罢转身就走,有一两个弟子看到朗风步子不太稳健,要过来扶她,被她挥手拒绝了。
“恭送圣女。”萧敏的礼仪无可指摘。
萧敏看着朗风的背影,内心恢复了冷静,作为圣女,技不如人,那丢掉颜面不是很正常吗?没有道理因为你是圣女就要让着你。
有些弟子则面面相觑,说实话,他们对圣女不太熟,每年能见个一次两次的吧,但那是圣女啊,萧敏未免有些太不留情面,而且将天罗剑直接打翻在地,怎么想都有些不对味,不过,谁让她是萧敏呢?自己难道还能为圣女出头?
远远的,佑盛和福慧站在那儿,福慧对佑盛说:“皇兄,敏姐姐比起之前好像又有进益了,唉,我真是追不上她,那圣女只能说稀松平常,不过也不奇怪,以圣女之尊,也不需要功夫多好。”
佑盛也不知道听到还是没听到,他只在想着,昨天她是什么样子他已经记不太清了,她的打扮与自己在宫中常见的皇姐皇妹好像区别不大,但今日她只着布衣布鞋,面对劲敌苦苦支撑,虽落败但丝毫不减气度,不愧贵为圣女。对了,刚刚看她的动作,可能有些内伤。
这样想着,脚步也就迈出去了,身后一个小厮打扮的人急忙跟上去了。
福慧看着自己哥哥一溜烟走得飞快,一脸莫名其妙,眼看越来越远,便一个人往萧敏那走去。
萧敏看到福慧过来,连忙笑着招手,发现只有她一人,便小声问她:“你皇兄呢?”
福慧刚想说实话,但又觉得太无礼,便说:“皇兄今日有事,只有我一人过来了。”
萧敏脸上的失望一闪而过。
朗风估摸着已走出众人视线外了,脚步立马慢了下来,五脏六腑像火烧一样疼,比试的时候还不觉得。
拖着步子又走了几步,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圣女请留步。”
回头看,佑盛小跑过来,穿着天青色的便服,阳光穿过树叶,有些小光斑在他身上,一跳一跳的。
待至跟前,佑盛看着朗风,又从荷包里掏出一个小瓶,递给朗风,“这是母后为我准备的药丸,你吃下去,内伤不日会自行恢复。”
朗风看着那个小瓶,突然笑出了声,这个瓶是个绿色的玉蛤蟆,肚子鼓鼓的,脸也鼓鼓的,像是吃多了把自己撑到了,头顶上还顶着一个花环,一个蛤蟆为什么要顶着一个花环啊?
察觉到佑盛看过来的眼神,朗风马上止住了笑,她想婉拒,自己备的有药丸,效果也挺好的,就不用了。但鬼使神差的,她接过了那个玉蛤蟆,“多谢。”
“前三日每日未时服一颗便能好得差不多了,后续也不要多用,药性太大,身体恢复之后就不适用了。”佑盛边说边顺着朗风之前的方向往前走,朗风只好跟着走,小厮远远的在后面坠着。
然后一路无话,朗风想说点什么来打破安静,但她发现自己实在不是一个找话题的好手。
佑盛此时也是这样想的,他就奇了怪了,平时跟父皇跟臣子他都能侃侃而谈,怎么现在成了闷嘴葫芦?这不应该啊。
他应该问问朗风身体现在感觉怎么样,这是礼貌,不过他又不是不知道,比试了身体有内伤,没有特别严重但也需要治疗,问这句话不是多余吗?
或者问问她平时是怎么练功夫的,自己或许可以帮她探讨一二,不过人家是天罗圣女,那练功自然也是绝密,这么问也太唐突了。
或者问问她平日爱吃些什么,做些什么,唉,怎么做都显得像在打探消息。
仍旧一路无话。
前方一拐弯就是内院,佑盛再送就不合适了,朗风顿了脚,对佑盛微微行礼,说:“多谢,呃,多谢您赠药,我该回去了。”朗风没敢看佑盛的脸。
佑盛笑了,声音也带了笑意,“圣女可以唤我佑盛。”
朗风抬头,像是被轻松的情绪感染,也笑了,说:“那你便叫我朗风。”然后快步转身离去。
佑盛目送着朗风,突然觉得精神大好,今日可多看一个时辰的书。
朗风急急地走着,心跳得太快了,慢慢走怕它要蹦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