萤火塔

概率,生活里的小概率,并不罕见,你出门越多,小概率事件发生的可能性就更多。

打个比方,商场扶梯上,有一男一女,一个要上去一个要下来,这两人四目相对,霎那间两人觉得真爱来了。

听上去极端吗?不,生活里发生过的。只是大多数人会把小概率事件,理解为浪漫或命中注定。

我现在还没有那样想,哪怕伊莱亚斯腰上的痣和我一样,我们之间的巧合已经足够让我闭嘴。浪漫是天真的产物,不是我的东西。

浴池并不大,最多只能再容纳两个瘦子,我感觉到我的足尖可以触碰到他的足尖。

暧昧。暧昧让我的额间冒起细汗,隔着热气,他似乎也红了脸,他嘴里尴尬了起来:“你记不记得LS那一次?”

记得。

100人的活动,其中有30个媒体记者,自驾然后拍摄,隔天下午是发布会。

“你知道我不是指这个。”他笑了,这笑也许是嘲笑,嘲笑我的职业病。

“不,我真的只记得活动。”我过去的工作不需要打卡考勤,做报销的依据是行程和邮件,我什么都可以记住,前提是要告诉我那时候的活动。

“我傍晚见到你在布达拉宫广场,然后我们连夜去了山上,而你也在那里。”

“半夜,山腰上有一片…..”他手指在半空比划着,萤火随着他的动作散开去。

“海市蜃楼!”我把他的话接下去,记忆完全回来了。

我到达LS的第一站任务,是和媒体团队在布达拉宫广场集合,我需要把这一队媒体先带到山上去,才能完成第二天清晨的拍摄。

我完全不是鼓励夜里到山上去。要知道,当时我们上山的队伍里,不单是有30个混成老油条的媒体记者,还有2个当地向导,和专业的户外营救团队。这都是钱,命是钱,所以平安是钱,专业是钱。

我深深地记得那个夜晚,漫天繁星覆盖的山脚下,星星点点的是LS城区,不远处是白雪覆盖的山脉,我们一大队人马在半山腰扎下营地,点完名就纷纷睡下。

半夜里,帐篷上一阵啪啪啪乱打,那是狂风混杂着雨雪,拍打在帐篷上的声响。帐篷外,人群正胡乱地喊叫:

“我的天啊!”

“相机,快点啊相机!”

“镜头啊!挡一下,进水了!进水了!”

眼看帐篷就要被这风中的慌乱摧毁,我快速地套上大衣,拉开帐篷,走到外边去。

没有风?怎么突然间就没有了风?雨呢?雨也停了下来。

我弯腰回到帐篷,帐篷里没有了声响,帐篷外,油布正映射出雨水浇过的润泽,地面上冰雹凌乱洒了一地。

这些媒体记者,沿着山崖依次排开,快门声混合着闪光灯,纷纷向山崖一侧的盆地发射出去。

一座城,悬浮在山崖一侧的盆地半空!

这空中城市的脚下,是LS城区的星星灯火,上空冰云缭绕,闪闪繁星。

海市蜃楼!这是我所有知识教育带来的直觉反应。

我坐下身来,唯恐阻碍住每一个镜头。

这空中之城,矮小的房屋层层叠叠。我已经不记得当时有没有月,只记得这一个个三角形的屋顶,半遮半掩地浮现在云雾里。

它们仿佛是依傍着真正的山体而建,又仿佛是这城市自带了群山,齐齐浮游了过来。

闪光灯不停闪烁,被云雾一阵阵地反射回荧光。

“那不是东方的建筑。”伊莱亚斯说道,他也回忆到了那个时刻。

他说当他在布达拉宫看到我后,就跟着我一起到了山上。“如果你是个老外,你一定会想着跟随,一个你愿意相信的本地人。”他耸耸肩。

是,这完全正确,对老外而言,当时我就是本地人,XZ是中国不可分割的一部,把德国和芬兰的国土相加,也无非是一个QH省大小左右。

“所以你跟我到了山上去。”

是的,我也看到了那座悬浮在半空中的城市。

“那不是东方的古城?”

不是,它完全没有你们古中国的飞檐,它顶部的三角形太粗糙了。

伊莱亚斯埋下水里,又浮了起来,双手把头发从额间往上抹去,彻彻底底地暴露出他的脸庞。荧光中,我没有看见这脸上有一丝一毫的不肯定。

“那是你没有见过我们的徽派建筑!”

不,小姐,中国的徽派建筑,虽然也是造型古朴,石阶相连,但顶部一定不能形容为粗糙,你们的瓦片就跟经过了测算似的精美,徽派建筑更不可能依山层级而建。

是了,面前的这个男人是个建筑设计师。

“好像从来就没有,海市蜃楼映射出,被人们已知的建筑。”我说的从来没有,不仅指的是我经历过的LS那一次,还有所有道听途说。

“有的。这个世界上没有人真正看完这个世界。”

那不就是地球的光学反应吗?我知道海市蜃楼产生的原理。

“是,如果根据书上描述的,那海市蜃楼就不应该发生在深夜里,它需要光。”

我把自己也埋进了水里,再出来,双手把头发从额间向上抹去,不该学他的,这个动作让我碰到了颧骨,它并没有完全消肿,碰到了还是痛。

浴池里的水渐渐变凉,热蒸汽渐渐弱下,我和伊莱亚斯,越发能把对方看清楚。

哼,我情绪复杂。

“我好了!”他猛地就站了起来。我瞬间就扭开了视线,我只能在肤浅的,浮夸的男女交集里神情自如。

他离开水面之后的每一次声响,都会激起我分解动作的联想:

他一定是赤身走到了屋里去,然后打开了房门,当脚步又靠近,一块毛巾抚到了我的脸上。

我抬头看向他,他腰上也裹着一块毛巾,高大的肩膀正滴着水。

今晚我们怎么睡?

我相信我脸红了,心跳如此之快,导致脑海里快速飞转,这在过去几乎不可能发生。

“起来吧,会感冒的。”他转身回到屋里去。

我们什么都不会发生,我记得我刚才发过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