萤火塔

我喜欢吹牛皮,这好像是天生的本领,不管是多么简单的事情,我都能吹出复杂的意义。

复杂的事情呢?会让我想要逃跑。

画像下方,黑色的铅笔迹仿佛描写了一遍又一遍,它清清楚楚写着:1991年11月19日。

那时候我才7岁!

我抬头向伊莱亚斯看去,他抿了抿嘴,我可等不到他的解释了。

“这难道不是我吗?”

“是你。从我记事起,梦中的你就一直是成年的你,现在这副相貌。”

听不懂,完全听不懂,我几乎要捂住耳朵。

“请给我一点酒。”

伊莱亚斯把酒杯斟满,也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精是人类的好朋友,尤其是怂人和笨人的高级至尊好朋友。

“这是我母亲根据我的描述画的。”他把画像重新放回诗集里,“她是一个画家,我真希望你能认识她。”他用了一个词形容她:Dreamer。

屋里的墙上挂了不少画,地上也摆放着。他点点头:都是我母亲画的。

“我在你的梦里都在做些什么?”

“都是一些零碎的片段,有时候是你在灯下写字,有时是你在吃饭,有时是对着镜子化妆,有时是你在弹钢琴,都是些零零碎碎的片段。”

到了南美后,我一次琴都没有碰过了。

“有些前世记忆残留的人,还记得上一辈子的住所、家庭成员,甚至语言。”不,说完我自己也摇了摇头,我不会说西班牙语,原住民的语言我听过一些,那简直就是南美的温州话。

真的说不好,那些仍保有前世记忆的人,是幸运还是不幸,他们会更珍惜现在,还是更怀念过去?

他们会不会也记得死亡?从来就没有人从死亡回来过,那是什么地方?可怕不可怕?

“也许吧,前世记忆可以帮助解释。我从中国回来以后,关于你的梦就完整多了,我梦见你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脸上毫无表情上了大巴车。”

“你是指秘鲁那一次?”

“是的。在秘鲁再遇见你,我就开始怀疑,也许我的梦都会在不久后实现。”

“你从来就没有想过找我?”

“非常想。但是我知道我不可能做得到,我出生在这里,离东亚最远的另一端。”

“长城那一次,你第一眼就认出我来了吗?”那是偶然,还是计划?

“我只是觉得很熟悉,而你当时是在舞台上,那些舞台灯一直在变化。”他抱歉的笑了笑。“我劝自己不要多想,也许东方人都长得差不多。”

不客气。有些老外在我眼里也长得差不多一样。

“LS那次呢?”

“那次我确定那一定是你,因为我看见你上嘴唇的痣。我花了点钱,这才说服你身边的向导,跟在你们后面上了山。”

为什么当时不告诉我呢?如果我是他,我一定会走上前去,直到把答案找出来为止。

“因为你一直在忙,你身边一直都有人,一直和不同的人说话,直到半夜发生海市蜃楼,你坐在山崖边上,我刚想上前去,你又被人拉走了。”

我连夜开了媒体会,调整了第二天的发布内容,不做LS风光了,就做海市蜃楼,所有摄影记者瞬间就鼓起掌来,对他们而言,没有比拍到自然异象更大的福气了。

“没有一个镜头留下画面。”隔天清早起来,媒体记者们哀声一片,所有人的镜头里,全是白茫茫的画面,就连视频也是一团白茫茫,视频里除了分秒数仍在走动,其它都是静止的,就连闪光灯被云雾反射回来的光斑都没有。

“你知道那座古城是哪里吗?”他的这个问题真奇怪,这好像在问一个天生的盲人认不认识七色光。

“林关和,你再好好想想,你一定知道那是哪里。”

他如此笃定,仿佛鼓励能够解答一切难题。

我喝下一口酒,脑海里转动了起来:矮小的整齐的砖墙,对称的三角形屋顶….它们依山而建的,背后有一座高峰,分不清这是LS的山峰,还是和房屋一起漂浮过来的。

“我好像在哪个杂志,还是哪里见过。”我努力地翻查着记忆,一闪而过的画面不断堆叠,画面越来越清晰。

天!那是秘鲁的马丘比丘,那座公元1500年前的印加城市!

我在旅行杂志上看到过它,当时只觉得似曾相识,完全没有把它和海市蜃楼中的古城联系到一起。

我感受到伊莱亚斯的感受了,也许这一切冥冥之中自有定数,我就是要去往南美,就是要到秘鲁去,只是半路上我就被送往了医院。

也许我就是要遇见他。

“你的梦都有时间吗?你怎么就知道我会上那一辆车?”命理定数我确实没办法,但命理被人预知,然后被跟踪或是被操控,那真是太可怕了!

我在南美2年,把自己彻底交给了好奇心和鞋子,它们去那里我就去哪里,行踪没有规律,更谈不上计划,有惊喜,当然也有惊心动魄,现在先按下不表。

“不,我也是被推到那里去的。”

“什么意思?谁推你?”

“我的命运,它在推我。我去秘鲁是有项目要先做考察,我在飞机上又梦到了你。”

“梦见我在做什么?”

“一身黑衣服,面无表情上了车。”

“所以高空漏雨的前一天,你也梦到了我?”

“是的,那天的下午一直在车里等你。

“所以你不会梦到具体的时间。”

“从来没有具体时间。”他看着我。“林关和,你真是我见过逻辑推理最强的女人。”

不用夸我,我刚做活动的时候,控台流程从来轮不到我管,活动现场是男人的天下。我可没少花功夫,才消除男同事们的顾虑。他们并不见得是针对我,他们只是懒,懒得更改偏见,女人的逻辑思维比男性弱的偏见。

所以,别夸我,那背后有无数心酸。

“你也看到了那场雨?”

“不,我是梦到的。”

“苏拉桥上…..”说到这里,我有些害怕,只能用手指比划。

如果他亲眼见到4岁的自己,那我真的要死了。这是空间扭曲啊,还是时间穿越?哪怕牛顿、爱因斯坦、霍金一起从天堂降落,当面解答,我还是害怕,我才不要亲眼看见4岁的自己,现在的自己也不行!

“梦到的。我经常梦到我走在桥上,身边有车经过,车上是一个东方女人的脸。”他小心翼翼的用词,我知道他说的那个东方女人,就是我!

我真的希望他别对我这么小心,小心意味着不干脆,不干脆会让我想很多。

够了,我累了,用脑很累。

我只是一个人间小凡人啊,你看,凡人我喝多了,要去上厕所。

“伊莱亚斯,我要上厕所,但是我不敢关门。”

“没关系。”

“有关系,会有声响。”

他笑了笑,打开了音响,里面传来德彪西的钢琴曲,Reverie,梦幻曲。

那是我最常弹的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