萤火塔

醒了,屋里一股浓郁的咖啡香气。

他是什么时候醒的?我什么动静都没听见。

“有什么吃的?”

“培根、鸡蛋、面包。”

我不吃面包。

“今天多少要吃一点,路很长。”

有多长?我们要去多久?

我曾经带队去戈壁越野,白天赶路晚上扎营,洗澡这件事情不可能,上个厕所都得迎着风,整个行程耗时一个星期,结果我第一天就来了例假,那感受别提有多难忘了。

真应该回趟家,万一来例假怎么办?

“先开一个小时的车,然后爬到山顶差不多2个小时,山上有地方洗澡。”伊莱亚斯把餐盘递给我。

我吃得个精光,面包也啃下一整片。不是我饿,是我不想成为猪队友。

“我说山上能洗澡,可没有说有冲水马桶。”

他一边调侃起我来,一边从另一个登山包里,掏出我的外套、登山鞋、冲锋衣和抓绒衣…

“伊莱亚斯,你就是个贼!”

“抱歉,我已经想过了无数方案,这是最便捷的一种。”他打包行李的动作很熟练,很快就收拾好了。

我也不甘示弱,很快地收拾好自己的登山包。

出发!我打开了房门。

橘色的阳光,像一只巨大的网被甩在了湖面上,这网编织的太大,湖边的树林也就沾了光。

一路上,我们有一句没一句地瞎聊着。时而说到我掉进湖水里的车,时而说到托马斯的酒,我们尽量避开他的母亲。

“你为什么要写那本书?”他突然提起我写过的第二本书。

昨夜我已经认定,伊莱亚斯是个神婆,他的所有问题,都激不起我的诧异了。

“因为长夜漫漫,我睡不着。”

他笑了笑。“林关和,你知道我真正的问题不是这个。”

车轮停了下来。终于可以不用再漫无边际地聊下去,处理不好,我们就会变成“四海皆兄弟”的那种关系。

这是一块被四周树林包围的空地,经过人类的脚步和车轮的碾压,地面上的野草,半生半死地在车轮底下挣扎着,野草上停满了车。

“我们一定会找到答案。”伊莱亚斯也下车来,从车后递给我的登山包,把我带进树林里。

树林深处,我看见了一座高峰!

我不知道叫它高峰是否合适,它更像是一个,经过精准设计的金字塔!

这塔的中间,仿佛被一个处女座的神灵,纵向“劈开”,一半是茂密的树林,从塔底直达塔尖郁郁葱葱;另一半则是厚厚的积雪,这些冰雪也是从塔底直达塔尖!

它完美对称,一半绿一半白,一半夏一半冬!

“我不明白!”地球上的所有人类都知道,空气温度只会从地面递减,越往上越冷。

夏暖冬寒,秋风起落日黄,赤道热,两极寒!这是常识!

我走到这违反常识的高峰下,走到绿色树木和白色积雪的交集处。

地上,横七竖八插着不同的标语。它们大多数是英文,“没有心的盲人是真正盲人”;“拒绝傲慢”;“纪念梅妮”……等等,还有我看不懂的西语、德语、意大利语、俄语、日语,和一些我不知道出自哪里的文字。

很快地,在这些高高矮矮的标示牌丛中,我看见一个鲜红色的中文词语,在这里看见中文,就像一个孤魂听到了亲妈的召唤,瞬间就激动了起来。

是的,没错,这确实是中文,它是鲜红刺目的两个正楷字:办证。

“哈哈哈哈哈!”仿佛踩了电门了,我笑的几乎要流出鼻涕。

这几天,我小巫见大巫,一波刚平,又起大浪,结果现在还遇到,一个只有中国人才会懂得的恶作剧。

伊莱亚斯摇摇头,“你做什么反应,我都不吃惊了。”

“我也是,你在我眼里就是一个shen po!”。

“shen po 是什么意思?”他学着我咬字。

我停止了笑声,手指着那个中文牌子,一本正经的说道:“那两个字就是神婆,意思是无所不能。”

没有选择,我们只能走进绿色的这一边,这边树木树冠齐整,有如刀削;

白色那一侧,积雪下是透明的冰体,它通体透明,仿佛冰墙。

我站在树下,往这冰墙里看去,光线正透过积雪,映射出深深浅浅的蓝。

“好大的水晶。”我喃喃自语。

“不,那里面是水。”伊莱亚斯抓过我的右手,放到这“水晶”上。

好冷!伊莱亚斯的额头,正冒出细细密密的汗,他脱下了外套,把它系在腰上。

来不及细想,我们开始登山了。

越往上,人类的痕迹就越明显;原先被人踩出来的小路被石阶代替;再往上,这石阶就越陡峭,人们只好在每一个坡度的极限上,再搭一个平台,一个平台一段阶梯,然后又是一个平台。

越往上,我呼吸越来急促;额间的热汗,止不住地向脖子流去,它们被我扎在腰间的外套拦住了,在腰间捂出一片潮湿。

终于,我们爬上最后一个平台。我四仰八叉躺下,投降了:“休息会!”

什么鬼地方!我不是猪队友,只是爱抱怨。好想来一杯可乐芬达雪碧,和一根烟。

伊莱亚斯递给我一个水壶,我小小的抿了一口。

“没关系,我们快到了。”听到这句,我把水壶里的水灌下大半,听到这句,我也是彻底明白了,他瞎掰!

这才半山腰!他之前告诉我,到山顶之需要2个小时??我看至少还需要2个小时!这平台之上,再也没有阶梯!

伊莱亚斯没有接话。他也躺了下来,脑袋就在我的脑袋旁边,呼吸频率并没有比我缓慢多少。

他侧过身来,把手支在脑袋上,看着我笑了。

“嘿!”我不喜欢这笑容!

“我只是开心,昨天我梦到了现在这个时刻”。

这个神婆!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我已经累得无法思考。

树木,是一摸一样的高度,树冠整整齐齐,就像一个熬了三天三夜的设计师,为了争取时间,索性把一棵树复制了,然后黏贴到这山体上,树林另一侧,纹丝不动的冰寒山体不断地冒出寒烟。

“林关和,你相信我吗?”

信。我都信饱了!这座高峰已经让我无比确认,我连小凡人都不是,我只是一个无知的人。

“不,现在不适合开玩笑.”他的眼睛晶晶亮亮,蓝色的,忧伤的。

“我相信你。”我一字一句说着。

“我希望,到了山顶以后,你也仍然相信我。”

这一次,他亲的是我的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