萤火塔
“你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吗?”女人声音是低沉而微微颤抖的,那是经过了她情绪的压抑。
我知道,这女人在我7岁的时候就根据自己的儿子描述,画出了我如今的相貌。
我也紧紧地抱住了她。
不一会,伊莱亚斯,秦逸子,奈拉也过来了。“我的儿子。”女人松开了我,转身紧紧地抱住了伊莱亚斯。
伊莱亚斯把他母亲拥入怀里,母子俩就跟鸡啄米似得,不断地亲吻着对方的脸颊。
老外啊老外,我都说不清楚我是羡慕还是妒忌,他们就是能做出直白的情感表达。我可以理解这个,可受不了这个,印象中的德国人可不是这样的。
奈拉站到伊莱亚斯身旁,微笑着,静默着,等待着,她在等这对母子的礼仪结束,她好第一时间上去行礼。我更加确定,她和伊莱亚斯曾经是一对,全世界女人,都肩负着“让男人的母亲喜欢上自己”的使命。
不信你看,奈拉就像一个500多年前的东方良家妇女,攒了一身的贤淑良德,能够扛得住所有等待,哪怕是海枯了石烂了,她也等待着,微笑着。
这是研究中国文字走偏了吧?!从三从四德里练出来的?我差点就发出一声“呕”,我并不妒忌美女,公关公司里的美女还少吗?我只是讨厌虚伪和慎重其事,她和秦逸子不是刚走到隧道洞口,才接上我和伊莱亚斯吗?怎么刚回来,她就好像经历了物换星移,世事变迁了一样。
秦逸子耸耸肩,上前来把嘴放在我的耳边:“林关和,你给我闭嘴。”他是微笑着的,好气又好笑那种笑,果真是只有中国男人才更懂中国女人。
“昨天伊莱亚斯才告诉我他母亲失踪了!”我可没有讨好婆婆这样的使命,理智很快就回到了我的脑海里,我把秦逸子的手从我的肩膀推了下去。
“她也是今天才来到这里。”
“塞林格!”一个熟悉的男声,一张熟悉的脸。
唐戈?!我简直不敢确信,眼前的人是我在阿根廷时交往过的男朋友!
“你怎么会在这里?!”我当然是惊喜的,可是惊讶更多。
他走过来把我从地面抱起,在空中转起了圈圈!知道为什么我和唐戈当初分手那么轻松吗?因为我们彼此就不是对方的菜!
他根本不知道,我一点都不喜欢在众目睽睽下做出亲密的举动。
我在大三交往过一个男朋友,每次吵架我都只想冷处理,可对方并不这么想,他喜欢提供爱的证据,抱着吉它就在我宿舍楼下一坐就是一个下午。
这哪里是浪漫啊?!对我而言分明是要挟。
“放我下来!”我的语气是带着训斥的。我可不担心严厉的语气会伤害他!因为唐戈是富二代啊!他从小就不用像我一样为了谋生拼杀,他的内心世界可不像我这么百转千回。
计较是穷人生存的必需品,富二代可不需要!
“放我下来!”我又重复了一遍,唐戈一丝羞愧都没有,还是紧紧地拥抱着我:“天啊!你终于来了!”
“什么叫终于?你来了多久了啊?”异国他乡再见老友,多多少少我还是激动的,跟那种被男人围堵在宿舍楼下是很不一样的概念。
“几天前。”
“哪天?”
“你在弗勒镇遇到伊莱亚斯的那一天。”
我向伊莱亚斯看去,结果目光和他碰到了一起,他一直看着我,眼睛里的情绪是复杂的。
他的身旁,奈拉和他的母亲正在拥抱亲吻。如果不是秦逸子告诉我,伊莱亚斯的母亲也是今天才到达这里,我恐怕还会误解奈拉,心里再讽刺她无数次。
我可不是阳光富二代,谁招惹我就一定还击回去。
唐戈拉着我的手,走到身后的人群里。
“快来,我跟你介绍我的女朋友——艾达!她是个生物学家。”唐戈亲吻着一个深棕色短发的女子,她看着我的眼神,就跟伊莱亚斯刚才看着我的眼神似得,我心里发出一声“哼”,难道我林关和在全世界的情债,都找过来等着清算了?
“这是恩佐,他是南美洲最著名的语言学家。”唐戈依次向我介绍着,这富二代毫不掩饰的明朗,此时此刻真让人受用。
“你好,塞林格。”恩佐是一个60岁左右的男子,他穿着一件棕色细格子的西装外套,一头灰白的头发下,棕色的眼睛上架着黑色的眼镜,他一边亲吻着我,一边说道:“谢谢你,谢谢你!”
……我说过了,刺激太多,人就会发呆,我脑袋里根本没有位置去思考他谢谢我什么。
恩佐拉着我的手,把我向他身边的一个女人引去。“这是莉莎。”不用多想,那一定是他的妻子。
丽莎就像我房东的太太吉塔那样,也是和蔼可亲的,只是她并没有吉塔身上的那种“故事性”气质。
“故事性”就是吉塔那样的长辈,会爱你亲你,然后会解答你的一些困惑,而莉莎只能给你做一顿饭。“好孩子,好孩子…。”她一边亲吻着我,嘴里不断重复着这句。
唐戈在一个和我年龄相似的男子面前停了下来,我不知道是他正在琢磨着怎么介绍,还是他根本就不认识这个人。
“林关和。”伊莱亚斯的母亲走上前来,就跟全世界的妇女主任在讲话之前都会做的那样,她的手掌轻拍了三下,人群静止了下来。
人们等待着,等待着这女人的发声。
伊莱亚斯走到了我的身后,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这个动作对任何一个女人而言都是接纳和呵护,我握住了这只手。
“不容易,这一切都特别不容易。”伊莱亚斯母亲的语速如此缓慢,仿佛千言万语正在编辑排序,她需要找到合适的开端。
空气里静悄悄的,我甚至能听到伊莱亚斯的呼吸。
“我的儿子伊莱亚斯,你们有的人认识他,有的不认识。”她向我身旁的男人伸出手指,人们随着这手指的方向,纷纷看向伊莱亚斯。
“他在四岁的时候,还不太能够流利讲话,就经常断断续续地,模模糊糊地和我描述,他经常梦见的一个东方女子,然后我画了下来。”她手指的方向,从伊莱亚斯挪移到我的身上。
“我等啊,一直在等,等着有一天我能亲眼看见我儿子梦中的女子。我等啊,一直在等,一直等到五年前他去了一趟中国,回来后他告诉我他遇到了这个女子。”
她停顿了下来,示意我向她身旁走去:“我等了20多年,终于见到了她。”
“大家好,我是塞林格。我来自中国,一个觉得学音乐没什么前途,写作又写不出名气的女人。”我语速流利,只想快一点从这些注视下逃开。
“哈哈哈哈!”那是秦逸子的笑声。
我在心里暗暗地数着,包括我在内,这里一共13个人,“13”这个数字,在很多西方国家寓意可不吉祥。
伊莱亚斯的母亲继续说道:“我们之所以在这里,只有一个理由:找答案。这个答案不仅意味着我们个人的命运,还有全人类的存亡。”
我脑袋里“嗡”的一声!
什么意思,怎么一上来就搞这么大?全人类?!
我第一时间就看向我唯一的老友唐戈,他正在站在艾达身后,两个人如胶似漆紧搂着。这阳光的富二代,别指望他的脑子里有什么深刻的思考!
我只好再看向秦逸子,只见他双手抱胸,眉头紧锁,眼睛也盯着我,他看上去可不像是深陷某种信仰的信徒,而是和我一样困惑的普通人类。
奈拉呢?那个美丽女子,她的双手紧搂着伊莱亚斯的胳膊,就像个从来没有出过门的良家妇女,身边的男人是她的全部依恋和信赖。
我的目光继续在人群中搜索着,恩佐和他的妻子莉莎脸上有一种难掩的兴奋,那是行将就木的老人,突然重拾了生命激情的兴奋。中国有句老话:老房子着火。
我不能太相信这火焰。
我继续搜索着,目光落到一个深棕色中长发的男子身上,那是刚才唐戈还没来得及介绍的男子。他盯着我的表情,就像在审视一个刚被捉拿归案的逃犯,他的脸上充满了质疑。
我激动了!这种表情才是一个正常人类面对未知的正确表情!
质疑,才是理性之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