萤火塔
让我没想到的是,接下来的整整三天里,伊莱亚斯再也没有和我说过一句话。不仅是不和我说,也不和任何一个人说话,他的沉默不再是简单的神秘莫测的,而是带了些阴郁,看上去他正在变成一个黑洞,随时会把我吸进去。
如果我和他是恋人关系,那我走上前去安抚、或者做出类似于挽救的行动来是可以的,我甚至有点后悔,为什么我之前不勾搭他做些愉快的爱情运动?我们的关系如此难以定义,情绪震荡的层面全在脑神经上,这让我觉得自己既像一个只是想偷欢没想到偷来一颗心的贼,又像不知道怎么就惹到爹的混蛋小孩,内心混合了自责和亢奋,我杵在原地束手无策。
“你只在乎你自己,你只在乎事件本身,你对意义的定义只是你给自己营造的骗局…”伊莱亚斯的话一遍一遍地在我脑海里转着,这我感到很不舒服,和我正感觉到饥饿一样,我就像一个一无所有只剩疆域的国王,好想好想吃火锅麻辣小龙虾香辣蟹干炒河粉油泼面吮指鸭脖,我决定离他远一点,至少先保证身体健康。
梅妮独自回到山洞里,冰壁前就剩下我和这两个帅哥,我不知道我们在等什么,但是我也不敢问,空气里弥漫着刚死过人的宁静,要么我号啕大哭,要么最好是什么情绪都不要外露。时间缓慢地,哪怕这时候有只苍蝇飞过,我都能数得清它的前左腿上有几根毫毛。
如坐针毡。
“我们北方人把你这个性格叫作混不吝。”秦逸子也被伊莱亚斯的沉默所感染,一副无可奈何又不得不说话的状态,实在尴尬极了。
“给你看个东西。”他是那种马上要绝迹的君子,总是能够以最柔和自然的方式调节气氛,他给我打开他的手机相册,一个高颧骨的瘦女人正在一个舞台上指挥着什么,舞台上的灯光一会粉紫一会蓝白变幻,舞台背后不远处,一条灯带勾勒出的城墙正爬伏在漆黑的山顶上,那是5年前的我,正在长城脚下的活动舞台上彩排。
“所以,LS你也去了?”我真怂,不敢提到伊莱亚斯的名字,只是对秦逸子使了使眼色。
“去了。”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的?”
“当时他在舞台前就已经注意到你了,那是我第一次听到他说起你,第二天我们就一起飞去了LS。”秦逸子也用使眼色方式代替了伊莱亚斯的名字。
“怪不得你一见到我就喊我林关和。”他一定是看见了我的胸前挂着的工作证。
“你知道我们为什么要到秘鲁去吗?”
“不是项目考察吗,他告诉我了。”
“他是因为工作,我是被梅妮叫过去的,我当时答应她一定不要和任何人说起。”
“你在马丘比丘也见到我了?”我从未听伊莱亚斯说过秦逸子。
“没有,我是为了梅妮去的。”
“为什么?”
秦逸子笑了,这笑容好像是欣慰,又好像是一个掘坟的人正在挖坑,等着我这具尸体下葬。
“好同胞,我请求你不要这样笑。”我感到毛孔悚然。
“抱歉,我不是故弄玄虚,我只是感到开心,开心你终于找回了你的好奇心。”秦逸子说自己作为一个中国男人,在他心中全世界最复杂的女人就是中国女人,而我这样的,阴晴不定忽上忽下,自负骄傲再加上小小才华简直罪加一等。
“谢谢你啊,仅仅是这几天,我的罪名在这帮老外眼里简直是人间鬼迹。”我一边自嘲,一边看向冰壁一侧静默的伊莱亚斯,我觉得他就是突然间跳海了,也比现在解脱。
“你很怕他吗?”秦逸子这个同胞,解读我的脸色就跟解读1+1+1=3一样。
“我心里总觉得欠他的,就好像你在路边卖惨骗钱,结果骗来个赤子心,哭着对你说一定要把你带回家养老似的。”
“为什么你会有这样的感觉?”秦逸子脸上的笑容荡然无存,“我希望这不是你的真心话,而是你故作轻松的调侃。”
“是调侃。太沉重的东西,我扛不起来。”
“伊莱亚斯肩扛的,比我们所有人都要多。”秦逸子念起他的这个名字,导致名字的主人看了过来,我真是受够了那双眼睛,它让我觉得自己就像个一丝不挂的老巫婆,每一寸肌肤都在这眼神下腐化。
秦逸子顿了顿,说下去:“从梅妮知道我们在长城遇到你,LS又再见你,就开始和我建立了联系。”
我静静地听下去。当伊莱亚斯从德国飞往秘鲁的前几天,她就让秦逸子在马丘比丘等她。
“如果你看见梅妮在过去5年,陆陆续续给我发的图画,你一定会明白我为什么义无反顾地到马丘比丘去,然后直接从秘鲁飞到了这里。”
“你的意思是,秘鲁之后的所有的一切,伊莱亚斯和我都是最后才知道的。”
“是的,就连唐戈都比你们知道的更早些。”如果不是先遇到伊莱亚斯,我一定会先看上秦逸子,他就是有那种和风细雨似的魔力,让我不知不觉进入他的逻辑里,他让我知道了,梅妮不但先让他去了秘鲁马丘比丘,还让奈拉、唐戈的女朋友艾达在最合适的时间来到三角塔,而唐戈也是因为艾达,不早不晚,刚好在伊莱亚斯在街上把我扶了起来的那天,来到了这里。
“我以为你和我一样,秦逸子。”如果这一切都是一个缜密的计划,那么秦逸子之前的表现可以用影帝来形容,他看上去就跟我一样,一直是半信半疑的,他从不像何塞那般激烈,也不像恩佐那样深信不疑。
“不,我和你不一样,我没有使命,可是你有。”秦逸子很温和地否定了我。
“你到底是谁?你从那里来,要往哪里去?”我搬出可以搞死人的哲学三问。
“我就是伊莱亚斯的同事啊,BJ人,我之所以来这里,就是想知道知识之外的真理。”他如此笃定,让我觉得自己是个装X失败的大尾巴狼。
“那个,那个男人,肩负的比我们任何一个人都要沉重。”他对着伊莱亚斯努努嘴,继续补充道:“留下来,林关和,我们需要你,他更需要你。”
秦逸子走到一棵树下,在树干上快速地画下一个楔形符号,动作结束瞬间,整棵树就化粉为末,粉红色的粉末飞散到空气中,不到片刻,两只三文鱼从空中掉落到地上,蹦跶着翻滚着挣扎着,两只眼珠子因为没有睫毛的缘故,导致它们只能表达出求生的恐惧,鱼嘴快速地一张一合,仿佛冤死之前来不及伸冤的屈魂。
“在这里吃吧。”秦逸子对着我挑一挑眉。
我和伊莱亚斯的眼神终于对到了一起,那眼神我知道,他的意思是:现在开始,老子我爱莫能助,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鬼玩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