萤火塔
痛死了,嘴里一丝血腥味。
模糊的视线里,蓝色的火光点点,我挣扎着坐起身来,原来这是一座巨大的冰窟,蓝色的星星点点,是无数小小的烛火正在摇摆不定。
我原先的预测是对的:绝对对称。可这并没有让我好受些,哪怕这边的品味比对面那石壁后的妖精石洞稍好一点,无奈这蓝色的火焰是冰冷的。“阿嚏——!”一声喷嚏,疼痛几乎震碎我全身的骨头,回音从冰窟远处远远传来。
好冷,特别冷。
稍好一点的消息是,我没有感到恐惧了,一种莫名的愤怒覆盖了所有我应该有的情绪!我知道了,没有人是“神”的旨意,我只是被玩弄的猴子,一只愤怒的猴子!从进入三角塔开始直到现在,极致的死亡、该死的土鳖山洞;永恒的生、冻死人的冰窟….所有我经历的一切,从进入这三角塔开始直到现在,一天都不到啊!
波谲云诡,白云苍狗!这本该让我就像最贫瘠的躯体,只身穿过绝望悲伤之世后,精神崩溃,自残肉体,直至死亡,可是我并没有。玩什么呢?我如此愤怒!人类的情思想文明在这三角塔里,分毫不值!
秦逸子提醒过:音律是武器。所以那飞舞的蝴蝶被音律杀死了,石壁后那摇摆的城乡结合部的火焰也被音律固定成光,我知道怎么对付这冰窟里的妖魅蓝火!
唱歌!就像被这星球遗忘的最后一个人那样,要么赶紧撞墙去死,要么以痛歌回报,而我现在想到要唱的是这首《Wayfaring stranger 远行异乡客》:
“我此行,前往光明世界;我此行,为探望我父;我此行,为不再远行;我将要越过约旦之水,我将要回到家乡之地;我知道黑暗绕我,我知道路途莽峻,但我将要回到家乡之地……”
我就像个不要脸的疯子,一遍一遍在这无人的冰寒之地中,唱着没有掌声没有反馈的歌,不论我多么努力一切都没有改变,冰窟里摇摆的蓝火,就像一个个被幽灵附体的小丑,它们仍然纷纷跳跃着,挑衅着。
越来越冷,如果我仍旧不能解决这冰冷,一定会在日落之前被冻死。
我要找到出路,到底有没有出路?不能再多想,呼吸从口鼻喷出白烟,浑身被摔得疼痛,而我留在在这里一定会被冻死,我径直往冰窟深处走了进去,穿过这冰窟,一定会见到和那石洞之后的暗黑森林相反的东西。
有没有半个小时?有没有一辈子?越往里走去,越感到寒冷,伊莱亚斯给我买的那件红色外套,被这四周该死的蓝色映射得像个胆大而苍狂的孤单灯塔,随时会迎来什么破船笨鸟的侵袭!
一定可以走出去!就这短短一天不到,我历经的跋涉孤单还少吗?我不怕了!我继续走着,终于,我又看见了那像二傻子一样的景观设计师的手笔:身后是无边际的冰窟,面前则是一丛丛无比相似的冰石林,那一座座冰石就像一只只冰笋拔地而起,只是,这冰笋是漆黑的。
一分为二,清清楚楚,我刚迈进前去,就被这漆黑彻底淹没。直到我适应这漆黑,才发现,原来这一座座冰笋里,满满的,是我在那水里见到的一具具“尸体”,恐龙和猛犸象一样大,猛犸象和鸟一样大,它们不是人工制作的标本,粉红色海豚仍然泛着油水一样的光泽,孔雀的羽毛漂浮在空中,分毫可见,它们的物理尺寸如此一致,却给我完全不一致的压抑,尺寸在这里失去了度量衡的意义。
它们活着吗?它们死了吗?
不同肤色的人,白的黑的黄的棕的,男的女的老的少的,纷纷被冰冻在这冰石里。
它们,还有他们,所有一一切都对着我投来冰寒的双眼。
我真的不怕了!这肯定不会是人类的创造物!这里的造物者根本不会在乎人类的经验和情感!去尼玛的吧!脏话无数遍!怒气已经烧红了我的双眼,这里只有你一个活人!你还要什么脸!我唱地如此大声:
“我此行,前往光明世界;我此行,为探望我父;我此行,为不再远行;我将要越过约旦之水,我将要回到家乡之地;我知道黑暗绕我,我知道路途莽峻,但我将要回到家乡之地……”
我只想离开这里!我要回家!活着的,都是家!
“伊莱亚斯——!”那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的黑色冰石中,突然出现一座冰蓝色的,它如此突兀如此刺眼,冰石里仿佛注满了水,一个高大的黑色头发男子悬浮其中,他的头发在水中散开了,双手在水里伸展开来,脚上光溜溜的,浑身上下都赤裸着,就和那些冰石里的所有人类一样,就和那水里的4岁的伊莱亚斯一样,浑身赤裸,皮肤在水里泛着死亡的光泽。他的两只蓝色眼睛冰冷地看着我。
不,那是盯,是不管我在哪里,他都会锁定我的动作的“盯”。
“伊莱亚斯——!”我冲上前去!好心疼啊,为什么每次心疼都不是我自发的,而像一个开关被安置在我的胸腔里,每一次都被莫名搏击,我冲到那高大的冰石面前,把手伸到那冰石上,冰冷瞬间就在我的指尖凝结成霜!瞬间就坐到地上,泪流满面,肢体的痛加上心里的痛。
这肯定不是他!!我必须非常清楚:这漆黑一片的冰石林,只有我林关和这样一个会心脏搏动的正常人类!我迅速地爬起来,我要赶紧离开这里!这和是否害怕已经没有关系,这是本能,我还活着的求生本能!
我跑得如此之快,就像一个被关在牢笼里太久的疯子得以越狱那样,真难看!没有人会向我这么仓皇失措,我甚至怀疑自己的脚底有没有激起的白烟!每穿梭过那些冰石,我就和那些冰石里的猴子!穿山甲!兔子!…河马!蛇!蚂蚱!三文鱼,又是三文鱼!……我和它们他们纷纷对眼。
不要看!不要停留!要朝着那最黑暗中最暗黑处跑去,至暗过后一定有光!我跑得气喘吁吁,双眼冒星,终于,陷入一片星星点点的烟雾里,眼里一片荧光,我用力地眨眨眼,这荧光的轮廓渐渐清晰,原来这是一面湖水,湖面在星空下雾气弥漫,雾气里星星点点,这星星点点正在飞舞变幻,它们点点而来,又颗颗分散而去。
这是如此熟悉的景象!我停了下来,喘得好像一条狗!原来脚下是一条窄窄的木桥,跟着这木桥,我走进这飞舞的萤火里,它们正缠绕在我的身上。
不远处,桥的另一端上,一座小小的木屋正从泛出橘黄色的灯光!萤火仍然没有散去,它们飞舞着,从我们的肩上,飞往房顶,飞向半空,和繁星融为一体。
“当地人把这里称作萤火岛。”这是昨天夜里,伊莱亚斯告诉我的话。
我重回了萤火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