萤火塔
我来过这里。
顺着这木桥,穿过这湖面,就能走进那小小的房子,我和伊莱亚斯昨天晚上还在湖边的浴池里一起泡过澡。明明只是昨夜才发生的事情,却恍如隔世。
我向那小木屋走去,湖面上的萤火盈盈绕绕,这一切都和昨天夜里的景象一摸一样,我无法解释自己是怎么从那黑色的冰石林直接来到了这里。
木屋里欢声笑语,我听得出来,那是伊莱亚斯的声音。我走到落地窗的那一边去,只见屋里沙发上坐着一个我从未见过的女人,年纪和梅妮不相上下,这女人的一侧是另一个更年轻的女子,她们挨坐着,伊莱亚斯用西语说着什么趣闻,把她们逗得前俯后仰。
梅妮呢?秦逸子、唐戈、蒙卡、何塞那帮人呢?还有对我产生过质疑又大喊大叫的奈拉艾达呢?他们都走了吗?
真让我伤心。他们几乎就让我相信我是如此重要,他们是最需要我的。
所以我才会孤身走进那片汪洋,见过这个星球生命的演变过程,和所有生物高速对碰,那水里的最寂静处的4岁伊莱亚斯,一瞬间就把我痛摔进一个无边际的蓝火冰窟里,我穿过那装载着一具具活尸的黑冰石林,一个个和它们对视,直到见到成年的伊莱亚斯被冰石包裹悬浮……
我以为自己独身经历这一切,刚逃回人世,就一定会迎来他们的拥抱亲吻!可伊莱亚斯没有等着我,把我拥进怀里;秦逸子也没有等我,看到我就发出爽朗的呼唤;甚至,我的前男友唐戈也没有在等我,把我当成傻白甜高举起来转圈圈。
没有,什么都没有,他们都走了!如此讽刺如此悲哀。此时此刻屋里的的炉火摇摆地正欢,伊莱亚斯对着两个我没有见过的陌生女人,就在我昨天和他共度一夜的小屋里笑声连连,这一切都像一把把刺刀,深深地捅进我的胸膛!
很快地,我的悲哀被强烈的愤怒替代,怒气冲上了我头顶!我要解释!我现在就要解释!为什么把我说得如此重要,拿我献祭吗?为什么把我捧得像个救世主?!我冲到门前去,双手在木门上用力敲击,叩击的响声甚至吓走了附近飞舞的萤火。
“伊莱亚斯——!”我不断拍打着房门!
“开门!”我的样子像及了一个被错付了多年青春的傻女人,痛心愤怒地冲到负心人的门前,“开门!开门!”
没有人回复,没有人停下话语,没有人听到我!
“伊莱亚斯!开门!”我彻底失控了,声音嘶哑,掌心被门拍得火辣!
我又跑到那透明的玻璃窗边,不断地拍打着玻璃窗:“伊莱亚斯!开门!”我就像个被放逐的可怜虫,所有张牙舞爪都无法迎来反应!我能看见他们,他们并看不见我,也听不到我!
屋里传来咔嚓一声,那是手机的相机声,屋里那个把头发挽在脑后的年轻女子,正举着手机,伊莱亚斯把手搭在那60岁左右的女人肩上,三人正对着镜头微笑,墙上的钟正指着19:32,我能听见这屋里的细小声响,屋里却听不见我的咆哮。就像一颗尘埃,随便哪个王八蛋的一声喷嚏,就把我打进空气消失灭迹!
我嚎啕大哭捶胸顿足,悔恨和愤怒高速交错,情绪变成一种沉甸甸的悲痛,把我的膝盖压弯,我跪到了地上,鼻涕眼泪落进嘴里,我真好看,从来没有没有这么好看过!
我恨啊!恨里面的人,恨所有离开的人,恨我自己!
“塞林格。”一个女声从身后传来,她的双足踏在湖面上,四周的萤火把湖面的雾气搅乱了,她的身影隐隐约约,萤火勾出她若隐若现的轮廓来,我分不清她是悬浮在湖面还是行走在空中,她长长的卷发垂到胸前,两只蓝色的眼睛好像也被蒙上了一层薄雾,透过这薄雾,分不清是眼睛还是萤火。
“梅妮?”
“站起来,我的孩子。”她用抚慰般的声音回答了我的疑问,是的,她是梅妮,不,她不是!她是透明的!漂浮的!需要光影搭载在深色背景中才能显灵的影子!她漂浮着走到我的面前,两脚踏在地面上,透过这双足,我甚至看见了地板上的裂痕!也就是这个时候,我才发现,自己和她一样也是半透明的!
我举起双手来,萤火虫飞舞来了,又从我的掌心中穿梭过去。
所以,我是死了吗?
“我死了吗?!”我沙哑的声音如此恐惧。
“你先站起来,孩子。”她弯下腰来对我伸出手来,那手心是冰凉,接着又是温热的,一阵凉一阵热,就和那些石头一样,和那无边际的汪洋一样。
“他们听不见我,也看不见我。”我的鼻涕眼泪几乎停不下来。
“从现在开始,只有我和你能看见彼此。”
“我们死了吗?”
“不,我和你被保留了。”梅妮把我扶了起来,她领着我向那萤火漂浮的湖面上走去,我感觉不到重力,持续下坠的的惯性心理却仍然在作祟,这导致我行走和漂浮的状态摇摇摆摆,轻重不分。
如果我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孩,是不是我接受这一切会更加容易?那个水里的4岁伊莱亚斯,他的感受是更加轻松?还是更加恐惧?我没有办法把他们的样子从我的脑海抹去,却也无法不担心自己。萤火岛上的一切,正和我融为一体,萤火和繁星的光影穿刺进了身体,又分散而去,我没有知觉,却能感受到梅妮的触碰,和从湖面不断卷滚到脸上的雾气,我身上那件红色的外套变成一种透明的红褐色。
身后,屋子那边的灯光暗了下来,伊莱亚斯和那两位女子走到门外去,他们关门的声音如此清晰有力,却根本感觉不到这不远处的湖水中正在站立的我们。
“我们死了吗?”我总觉得自己在哪里见过伊莱亚斯身边的两个女子,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那是安德烈的母亲和妹妹。”梅妮提醒道,那个警察安德烈,记得吗?
瞬间,记忆就像一道闪电,强烈地击中了我!那是前天上午在警察局,安德烈给我展示的照片!他为了证明我的车掉入苏拉湖和伊莱亚斯无关,而向我展示过的照片,那照片上的两个女子,屋里的摆设,照片上的构图……那就是发生在几分钟之前,就在我眼前拍下的照片。
我震惊极了!梅妮握着我的手更加用力了:“是的,我和你现在处在两天前的这个时候。”
两天前的这个时候,我的车正好从苏拉湖上吊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