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说修仙这件事

大定七年六月,永定城。

酷夏难耐,即便是街头巷尾的小老百姓也会找个阴凉地躲着,或许家里的老人还会搬个凳子到树底下,或是拿出楚河汉界,或是拿出野狐禅的十九道,一边侃侃天,谈谈地,整着乐呵。

但就在这京城中的皇宫大苑里,有一座并不奢华,甚至有些简陋的茅草屋,上面写着“善才居”三个字,屋中最小也有八九岁的年纪,年纪最大的一个约莫十三四岁,一身明黄蟒袍端的是尊贵无比。

听先生说,自从有文字记载传世开始,好像离现在也有个千把来年了吧?坐在椅子上的孩子把头放在支着的双手上想着,然后他就被屋子里面的先生叫到外面罚站去了。

也不知道先生明明是闭着眼睛,怎么就能看到他发呆的?

人家都说爱想东西的孩子聪明,但是他想的东西和自己好像没有多少关系,他不知道这算不算的上聪明,但他却知道他此时站在外面,很累,很热。

屋中讲课的老先生并无讲解诗词歌赋,也无引经据典,只是将今日中书省刚批阅完誊写的奏折放在手上,轻轻念道:“北屿道今年先是年初大旱,年中又遇到百年难得一见的大雨,河道泛滥导致饥民遍地数十万之巨,诸位殿下都说说,应该如何赈灾?如何安抚?”

一时间茅屋之中皆是沉默,只有冉冉的清香流露。

这茅屋看上去简陋,但实际上每一根茅草都产自于南方日落之地,有着百年不腐之名的胡阳茅,又因通体金黄,有清神凝气的香气缭绕,所以又称沉香草,乃是被誉为一两沉香一两金的稀罕物。

那年岁最大的少年脸上露出沉吟之色,随后站起来朗声道:“天灾人患自古便有之,历朝历代皆有脉络可循,赈灾钱粮必不可少,但若只是普通的旱灾,想来当地巡抚督道便可自行解决,何况年初之时朝廷便已经运送过赈灾钱粮,如今不过数月,便又重提旧事,想来这奏折之上另有要事。”

这老师约莫六十出头,虽是头发半边斑白,但一双眸子饱经风霜却毫无浑浊之态,乃是一双风尘巨眼,颇有赞赏的示意太子坐下,然后才接着道:“北屿道地处北方边境,虽然临海,却天寒地冻,港口每年只有春末盛夏五个月的开放时间,而沙良玉部族这些年听说出了一位英明神武的大汉,听闻此次天灾降临北屿道,已经开始集结人马,不日便有南下的举动。”

“既有外乱,必然要先解决内患!”在这众多皇子龙孙之中,一位金钗之年的英气少女起身道:“自古兵马出战粮草先行,应该先杀地方官,说他们克扣赈灾粮食,安抚灾民,以心腹大臣押送粮草备为军用之外也要先开仓赈济,必不能让民心动乱,随后到达前线主持军政要务,此后朝廷再派出大军,在威慑哈良玉的同时,也是在警告北屿道百姓切莫作出后悔之事,是为双管齐下。”

“那如果地方官是个清官,只是因为天灾导致百姓作乱呢。”老人道。

“我记得史书之中记载,魏武帝出兵时,因大军缺乏粮草,怨声载道,于是主将斩押粮官人头,说他克扣军粮,军心就稳定下来。”

少女眸中冷光闪烁,声若金石:“如若不借地方官人头,那受饿的饥民被枭雄刁民蛊惑,闹起事来,攻城掠地,到时候内忧外乱一起,朝廷又要花费多少心力?又要死多少人?一个地方造反,即便地方官再清廉也是安民不利,既是无能,那必须要以死谢罪!”

蟒袍少年见少女语气凌厉,不由的站了起来,“清儿所说有理,但我大隋治国向来以仁孝为本,天灾并非地方官员为祸,何况北屿道被我朝收服前后不过数十年,其中和边疆各部落交战便有半数春秋,地方百姓受兵祸日久,还是能不打则不打,与民生息才是。”

“太子哥哥你就是太过于仁慈!正所谓慈不掌兵义不掌财,国家大事岂能因为顾虑一地百姓而放弃其余各州道?若是让我来说,便应该是”

“好了。”

老人看着争论越发激烈的两人,不由得敲了敲桌子,原本还要再说些什么的两人顿时禁声。

“你们两个,一个太过怀柔,一个太过刚烈,都不是治国之道,正所谓治大国如烹小鲜,刚柔并济才是大国风范,若是将你们两个所说去其偏激,保留其本质,是不是更加合适此等事件?”

少年太子和英气少女点了点头,觉得老人言之有理。

老人满意的看着这两位出色的学生,扫了一圈屋中其余学子,站起身来将手中誊抄的奏折递给太子道:“今日的早课就先到这,剩下的时间交由太子讲学。”

“是。”

随着老人走出了房门,看了一眼在外面罚站的男孩,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

等男孩到了近前,老人便问道:“七皇子为何上课出神?是老夫讲的不好?还是因为不想看到我这张不好看的老脸?”

男孩听完连忙摇头道:“没有,老师您讲的都很好,只是……只是我不太喜欢。”

“哦?不喜欢?”老人嘴角泛着笑,眼前的男孩虽然经常走神,但一不扰乱课堂,二不仗势欺人,平常见了各位老师的面也甚是恭敬,说是彬彬有礼也不为过,所以他很想知道自己这名学生的脑袋瓜里面想的到底是些什么。

“嗯!”男孩点着头,见老人神态慈祥这才接着说道:“我喜欢看书,但书上的故事不论是喜的还是悲的,看完以后我都在想,如果换成了自己会怎么做?是不是结局就能变一变?”

“故事?”老人恰到好处的问了一声。

“嗯!书上记载的那些历史不就是一个个故事吗?不论是帝王将相,还是贩夫走卒,其实就是一个个活着的故事,他们之间做的,说的都是一个个故事之间的联系,看着真的很有意思。”

老人活了一大把年纪,从未听过这样的说法,不由得带着男孩来到善才居外面的桂花树下面。

这是一株跟老人差不多年纪的老桂花树,蓬勃而硕大的树荫下面有着石桌石凳子,待得两人坐下,老人才接着道:“既然你觉得这些都是故事,那就应该明白,每一个故事的结束都和开头有关系,皇帝有皇帝的做法,百姓有百姓的奔头,你既然身为皇子,就应该明白这些家国大事,这样才能在以后为陛下排忧,为朝廷解难。”

“我知道……可是您说的,我总觉得有些多余。”

“多余?”老人捋了一把胡子,等着男孩的下文。

“是啊,管理百姓有朝廷百官,后宫也有女官和皇后娘娘,父皇英明神武,哥哥们都很懂事,我年纪虽然不是最小的,但也没有什么值得我操心的地方。而且……我看那些能够活到最后的闲散王爷,都是要有点不学无术,然后对太子哥哥没有威胁的,那我学了这么多,学的好要被太子哥哥记恨上,忌惮着,学的不好还要被父皇和母妃说,被老师打,我图什么啊?”

世人皆道真话难,最是稚子吐真言。

是啊,图什么呢?

世人皆道皇子好,岂知皇子亦难当。庶子未起吾已起,庶子已睡吾未睡。天南三百六十日,谁能一梦枕黄粱?

老人看着眼前的这个孩子,他固然在这个问题上面能够有几十个甚至上百个理由和解释,可是哪一个,好像都不足以给他这个年纪的孩子说清楚。

但他却懂得什么叫做因材施教。

老人沉吟了片刻,见男孩汗流浃背,不由得从桌上的茶壶中倒了杯水递过去,慢慢说道:“既然你不愿意听我讲学治国,不如去翰林院抄书怎么样?”

“抄书?”男孩下意识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指和手腕,每次写字都很累,他很怕自己会坚持不下去。

老人见男孩一脸的忧心忡忡,不由笑道:“不用担心,我又不会让你从早抄到晚……这样,每天两个时辰如何?抄完以后不管你是来善才居听课,还是要回去,我都不会向皇上说,怎么样?”

“而且你想想看啊,有的故事精彩有的故事平凡,那你是想要自己的故事精彩一点呢,还是平凡一点?”

“那肯定是精彩一点!”

老人呵呵笑着,“人生既是书上的故事,又是那写书的人。那在写故事之前,是不是要先看看别人的故事怎么写的?你看的书越多,自然也就知道自己这本书应该怎么写了。”

男孩想了一下,老人说的很又道理,而且善才居每天是从上午卯时到午时,下午是从未时到酉时,中间只有一个时辰休息,而去翰林院一天才两个时辰,剩下的十个时辰他都可以自己玩乐,这笔买卖好像很划算呢!

“好!”

老人看着男孩高兴的神情,忍不住道:“即然你自己也愿意,那就从今天开始吧。”

“今天?”男孩怪叫了一声。

老人揉了揉他的脑袋,故意板起脸问道:“又不愿意了?”

“愿意愿意!谁说不愿意的!我这就去!”

男孩轻快的脚步在青石板路上面踩碎了斑驳的金色光影,老人看着这青春洋溢的一幕,啜了口茶水伸了个懒腰,语气呢喃的只有自己才能听的清楚。

“雨打梨花深闭门,却道青春?且道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