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秋繁殇

他醒来,躺在冰冷的河水里,周围一片白骨。他双手撑着坐起来,却发现自己衣衫褴褛,满身伤痕。

他不知该去何方,身归何所。一片茫茫中,只能沿着河岸直走。

他一直这么走着,不饥不渴,不眠不休,直到再次昏死过去。

“仙倌。”耳边是一把上了年纪的声音。

他试着睁开双眼,却是沉的很,怎么也睁不开。让他瞬间清醒的是失去麻木后胸部的剧痛。

“仙倌醒了。”是一个衣着端庄的女人,脸上有岁月的痕迹,还有她眼侧的桃花。

“……”他没有说话,因为他不知自己该问她是谁或自己是谁。

“仙倌是否存疑?在下桃娘,是轮回道的掌司。你叫玉,是个神仙,只可惜……”她顿了一顿,因为她看见了他脸上知晓了自己是谁后的欢悦。可她还是残忍地告诉了他真相“你已经死了。”她说的平平淡淡,因为她早已见惯不怪。

“我死了…………所以,这里是阴曹地府?”他比她意想中要平淡的多,毕竟那些一时间难以接受真相的也不少。

“不,阴曹地府那是人界死去后的轮回之境,而这里是灵界的轮回之境。”她递给他一碗茶,他点点头接过了。

“所以我现在该怎么样?”

“你还需还债,也就还是你生前做过的孽债。不过,你还需做一样事情”

“什么?”

“你失去了所有的记忆,等同于失去了轮回的启钥,所以你该去寻找回你的记忆,这样你才可以得道轮回。”

“原来如此。”

“明日我便送你回到哪里,你务必小心,你生前可是个大人物,即是死了,你的魂魄也是许多人想要得到的。”

“多谢”他不知该说什么,只是随意。

第二日,她将他带到了一个地方,并给他服下一颗药丸,说是可以让所有人都不认识他。

一路走出了她口中的迷茫沼林,眼前是一片花花世界。

“真美,可惜我已死……”

接下来他将毫无头绪地寻找下去。她说有的人很快就可以完成,有的人却找了比活着还长的时间。

第一天,他一无所获,只在榕树头睡去了罢。或是因为在从前生活过的地方,第一天他就做了一个稀里糊涂的梦。梦里他着一身白衣,还有另一个人。他不知是谁,见那人刚好与他相反,着一身黑衣。

他问:今年多大了?

那人回道:“这你都不记得?我九百岁了!”

他又说:“哦……可有心怡的女子,我想着你也到年纪成婚了”

那人回:“婚什么婚,说好相伴一世,我便绝不食言!”

他回:“胡说,成婚就不得辅佐我了吗?”

那人又道:“不能不能就是不能!”

说完那人黑着脸走开了,他张开了嘴又合上,欲言又止,展颜一笑,背身离去。

他面前的镜像渐渐模糊,睁开了眼睛后,再回味,却只记得那身黑衣。

他越走越觉得不妥,只因这一马平川风光万里的竟一个人影都没有。

忽然,东边传来一马长啸,他望去,未及回头,西边的万千铁蹄便已席卷而来。

当他还未想好退路,两边的人马已经将他夹在了中间,则无路可退。

“哪路之人!”东边的人问。

“……在下……在下无心闯入……我”他一心只想保全自己,没想到却被那人打断。

“你是灵界的人!”

“并非……我……”他努力辩解,却被那人伤了一个措不及防,倒在地上。

“将他拿下!”那人发号一群士兵过来要围住他。他本是想做一个让他们停止的手势,却在心急下意外地使出了一掌,那几个士兵都被打得七零八乱。

“你真的是灵界的人!给我上啊!”

这么叫喊一声,西边的人不再无视,迅速加入了混战中。

他听见这些兵器碰撞的声音,不免觉得头疼。但也有些记忆,涌上心头。

记忆中,他运起神力,一掌就把巨大的石头击成碎片。

桃娘告诉他,只有唤醒了记忆,他体内的神力就会被解封,看来这些人和他的记忆有关。

回过神,一支箭向他飞来。虽说他还没弄清楚怎样使用神力,但潜意识下,他却使那支箭在空中爆开。

他一袭白衣,风扬起他的袖子、衣摆。箭化成许多碎片,划过他的肌肤。脸和颈上裂开了许多的伤口,血色斑斓。

顿时,血珠化成冰花,缓缓坠落在地,伤口也结出了霜花,随之消失。

“莫非这个人是天帝玉?”

“天帝玉不是给逼死在众神殿了吗?”

他身后传来议论纷纷,而那些人口中的天帝玉……他也叫玉,难道他便是那个天帝玉。

未等谁人疑惑,两军兵马便以刀剑交融起来。

他失落,这好像也没有对他恢复记忆起到什么作用。

他失落地转身,握紧了拳头,忽而所以的人物都变成了冰,除了他自己。

当他已经远离人群时,一切又恢复如常。

又是一天日落山头,他依旧没有栖身之处,宛如枯死在黄沙里的白骨,若是风起,又将不得安生。

他就坐在树下,不疲不倦。

“兄台是何人啊?”

声音是从他头顶传来的,听罢,他便抬起头。

就在树杈上,坐着一个着黑衣的男子。

“你何时在此?”他答非所问。

“你不觉我,只因我在问你前的一刻还是一只鸟。”话语间,他已经跳下来,坐到了他的旁边。

“在下失礼。”他温婉一笑,弯起的眼睛掩盖了星河。

“你很像我的一个朋友……”那人一顿,垂下了头。

“是吗?”他笑说,忽而想起什么,便问“你可曾听闻天帝玉?”

“你说的这个人,恐在这个神界没有一个人敢提起。”那人脸色忽变,语气也冷了许多。

“为何?”

“他上任众神之主,只可惜他为了保一个魔,不惜与整个灵界翻脸,最后被逼死在众神殿。”

“是因为情吗?”

不,是一个承诺。

“也许。”那人耸耸肩,好似无所谓般。

“那你为何问起?”那人反问他。

“他的事情对于我来说很重要。”他真挚的说。

“有多重要”

“关乎我的生死!”

“一个死人能对你这么重要……”

那人忽然安静了许久,风声在耳边吹了好久,他才又开口。

“…………天帝玉功法高强,因为为龙凤结合所生,所以能通水火之术。虽说天赋异禀,世上仅有,可他却性情温和,天下难得的翩翩君子。许久之前,灵魔两界水火不容。交战之际,有灵界之人潜入魔宫,掳走魔王之后,为逼魔王退兵千里。期间,怀胎十月的魔后在灵界诞下一子。同日,魔后趁之不备之时,带着她子并盗走了天帝尚未满月的儿子。刚出灵界未有几步,便有人迅速追了上来,她为能脱身,将两个孩子置于山中,往相反方向逃去。不料,魔后回山寻子,却再难知其踪。他们不知,有一个隐于世的宗门师父恰好路过此地,并将他们带回了自己的门府中。起初,那两个孩子一个长得玉白细嫩一个长得清爽俊朗,掌门便以为是一女一男,又都白白净净,且额头处都有凤凰初生的火印。他念想自古凤为雄凰为雌,便给这两个孩子起名玉凰、玉凤。回到府中,观其真身,却知两个孩儿皆为男儿,并知晓玉凰玉凤乃一灵一魔。只得令取他名。改玉凰为玉、玉凤为覆春。尽管如此,他们身边的人却还是更加愿意以玉凰玉凤为称。多年以后……”那人忽然停下了话语。

“怎么不说了?”

“故事还很长,有缘再见,我再告诉你吧。”

话音未落,那人便已消失不见。

听那人一段长语,他却依旧不觉熟悉。看来,他与那个天帝玉是没有任何干系。

听那人说了一番,不免觉得失落。

现在他睡意全无,思量一番,便再次启程。

夜深,玉在一处酒馆前停下。

“夜深了,仙倌可要饮温酒一杯?”布帐里探出一个头来,他笑语道。

玉敞开双手,示意他看。“除内外三衫,玉冠一盏,身无他物,就不了。”

玉抱手作揖,有转身离去之势。

没走几步,身后的人又喊说:

“既然有缘,自当是我请你。这漫漫长夜,便留下与我……谈笑风生?有美酒作伴,你不会吃亏。”

玉轻轻一笑说到:“酒便不必,热茶可有?”玉走到竹椅旁,摘下头上的玉冠,放在柜上。

掌柜的笑一顿,本想婉拒,但却还是将玉冠收下,转而取出一根白色丝带递给玉。

玉接过来,点点头,说了声多谢,坐到竹椅上。

稍刻,掌柜端着一壶酒一壶茶也坐到了玉的对面。

“无极珍之茶,普通的清茶以客之,仙倌不会介怀吧?”

玉轻嘬一小口,说道“普通清茶亦很香。”

“噢,还未问仙倌名号。在下九竹。”

“在下玉。”

听到这个名字,九竹明显愣住。他浑身一颤,斟满的酒也撒出来,湿了他的衣衫。

“玉?”

“玉。你认得我?”玉心中一喜,顿时满脸期待。

“你似我一个故人,他亦叫玉。”接着,他又喃喃说“性格也像。”

“是么?”

“可样子……”说不出像,亦说不出不像。“罢了……”他舒了一口气,又将酒斟满。

玉放下茶杯,言道“多谢。”

“不谢。”

见茶去过半,九竹又立即斟上。

“冒昧问一句,仙倌的故人可是天帝玉?”

九竹一顿,道“为何这样问?”

“仙倌之前,已有人说我像天帝玉”

“那倒真是很像!”九竹长抒一口气,仰喉饮尽一杯甜酒。

良久,无言。

忽然,九竹抬手给自己又斟满酒,语道:

“不过他已经死了。一个帝王,横刀自刎,死在他曾统领灵界的王座上,一生的辉煌、恩怨、情仇、凄惨,血尽为止,再无后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