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策

刘氏翁媪过来拉刘阿平,悲喜交加道:“阿平,阿平你怎么了啊,阿平!”阿平却一挥胳膊将爹娘甩开,仰望着白易酒泣不成声道:“娘子!娘子是我啊娘子,我是你的平郎啊!”周灵在一旁笑道:“他叫白易酒,是个男的,不是你娘子。”阿平回身瞪了周灵一眼:“你知道什么!”又转过去道:“娘子,我又哪里做错了,求你告诉我,我一定改,快带我回去吧!”

周灵被无故吼了一句,心下不痛快,便对韩箜道:“去,踢他一脚。”韩箜听了大吃一惊,吞咽口水道:“我不会武功,踢了又能怎么样……”周灵一跺脚,道:“这跟会不会武功有什么干系?又没叫你一脚踢死他,只要让他觉得痛就行了。”见韩箜仍不行动,又道:“此人不认爹娘,却认九叔叔当娘子,多半疯得不轻,你照着他的头踢下去,没准儿能把他疯病治好。”

韩箜左右为难,此人身着女装、言行怪异,说不定是受人蛊害,并非他内心所愿。唉,乘人之危乃小人之举,这一脚若是踢下去,我可就当不成君子了,但师姐好不容易让我替她做件事,又怎能不好好表现?对了,我是为了师姐才做的君子,当然也可为了师姐去做小人,大不了踢完一脚再做回君子,正所谓君子之于天下也,无适也,无莫也,义之於比。此番眼下师姐就是最大的“义”,君子为了合乎道义,即便做一回小人又如何?

韩箜想方设法给自己鼓劲,走到跟前却仍迟迟下不去脚,无奈只好劝道:“阿平哥,你可要看清楚了,眼前这人真是你娘子?”刘阿平剜了韩箜一眼,道:“我娘子我怎能不认得!她今日化了极厚极重的男妆,你们都瞧不出来吧?嘿嘿,这张凶霸霸的脸底下可藏着另一张俊俏脸蛋。”说罢站起,用拿捏得当的尖嗓吟唱道:“幽香淡淡可引蝶,双眸澈澈赛湖光,神魂颠倒、美艳无双,那便是我娘子,你们这些臭男人哪,连看她尊容的资格都没有,只凑近闻一闻就已经是天大的福分了,此后即便登时死去,那也算不枉此生啦。”一句一读,一读一步,围绕白易酒转了一匝又一匝,娇媚之态好似旦色伶优。

见刘阿平已疯得辨不清自我,韩箜虽对他心存可怜,却也觉得好笑,他也曾在家宴上见过伶人作戏,往往披头散发、故作痴癫,而今刘阿平却反因痴癫而扮伶人,更显得惟妙惟肖。为博周灵舒眉展颜,韩箜心生一计,忽然粗下声音,与刘阿平逢场作戏道:“阿平哥!你再闻闻你娘子,身上可有半点体馥花香?再看看你娘子,双眸之中可有秋波暗送?莫说可引蝶、赛湖光,只怕其神其魂,早放浪于形骸之外了。”模仿的是呕哑老生,与刘阿平之花旦整好相对。周灵果然给逗得嘴角上扬,抱着肩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刘阿平听了韩箜的唱词,疯癫之气立时减有三分,先闻白易酒,只嗅得一身酒臭味,再与其双眸对视,只觉隐隐中透着杀意。刘阿平“啊”地一声跌坐在地,指着白易酒颤声问:“你……你怎么冒充我娘子?”白易酒两手一背,兀自想着心事,不愿与他纠缠。

刘太公忙抢上前道:“阿平啊,非是白大侠冒充别人,而是有心怀不轨之人冒充了他!”韩箜也说道:“阿平哥,你看看这把珠光银鞘剑,纵使银鞘容易仿制,但这珠光宝气总是绝无仅有,再看看这只酒葫芦,世上也绝没有一对一模一样,此两样物件,你娘子身上也有吗?”刘阿平使劲摇头道:“没有,没有!”韩箜又问:“那他——”刘阿平冷汗淋漓,惊恐道:“他不是我娘子,他不是我娘子了!”

白易酒摘下葫芦猛灌一口,抄起水缸里的瓢,舀起一瓢凉水往刘阿平头上泼去,说道:“我原就不是你娘子。”冷水沿鬓一股股流淌,这回刘阿平彻底清醒,颓坐在地上一言不发,周灵终于板不住捧腹大笑。韩箜逗笑了师姐,心里别提多得意,表面上却不动声色,像只不过尽了分内之责。

思索着刘阿平方才那一番话,白易酒缓步上前,忐忑问:“你说那妖妇——”刘阿平忽地跳起来,喊道:“我娘子!她是我娘子,不是什么妖妇!”白易酒不与其争辩,稳了稳心神,强挤出一个笑容道:“对,你说你娘子……神魂颠倒、美艳无双,她也如此说她自己,是不是?”刘阿平得意道:“是,天下间再没那样美妙的女子,她弃我而去,定是嫌我配不上她。”说完又鼻子一酸,泣不成声。白易酒拉着他的手臂,让其不至于伏倒,继续问道:“你与她相处多日,可知她姓甚名谁,家在哪里?”刘阿平破涕为笑道:“嘿嘿,我家娘子芳名‘无双’,也许我这样叫她,后来洞房花烛……才改口称的‘娘子’。”

刘太公又惊又怒,竖眉道:“什么?你还与那妇人入了洞房?那李家姑娘可怎么办!媒妁之言岂同儿戏?自打你失踪以后,李家姑娘寻你寻了一个月,在关道上逢人便打听,连做闺女的脸面都不要了,你却与旁人钻隙相窥、逾墙相从?你……你狗日的兔儿爷,知不知羞!知不知羞!”说罢抄起扫帚抡将过去,刘阿平闪身躲过,吓得直往白易酒身后缩。见他还敢躲,刘太公更气得直翻白眼,拐杖也扔了,扇给自己一个大嘴巴,险些背过气去。

刘阿平揪着白易酒的裤子,“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说道:“爹……爹,娘,咱家只是采药的,地里刨食泥里打滚,从来都是天生地养,却学人家讲究那些礼法作甚,没富贵便没拘束,不如遂了自个儿的心愿,爱……爱上哪个就娶了哪个!”

刘太公给气得浑身发颤,拄着拐棍骂道:“好哇,好个天生地养的兔儿爷!我且问你,你啥时候从地里刨过食?啥时候不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咱家虽然靠山吃山,却也不是一窝野人山魈!怎地,你放着好端端的人不当,却想学那野兔羔子见洞就钻?”刘阿平梗着脖子说道:“她李家的姑娘有甚么好,端着半天一声不响,边都不让擦一下,别说兔羔子,就是王八羔子也给她急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