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策

刘太公须发倒立,连呼数声:“啊!啊!你个不肖的东西!”当即四下踅摸,一时找不着趁手的家伙,便提起拐杖在手,一瘸一拐地扑上去,颤声骂道:“我……我他娘打折了你!看你往后拿什么擦!”见老头子满眼血丝,这一拐杖非把阿平打成重伤不可,刘婆忙上来劝:“莫动气,莫动气……”刘太公胡乱撒火,将刘婆一把推开,指骂道:“还有你!都说了小树林里不干净,非要弄!非要弄!这下终于应验了吧!妈巴兔子成的精!”他翻出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斥责刘婆,后悔当年把持不住,在荒郊野地里行那水乳交融之事,以至于妖风钻裤裆,被山里的鬼魅借了胎,才生出这么一个兔儿爷来。

韩箜和周灵就在旁边听,虽然似懂非懂,但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话,听着听着脸便红了。白易酒在院子里来回踱步,实在不胜其烦,便过来横在刘家父子之间,说道:“一物自有一物克,事到如今,你们焦心也没用,等我办完了头两件大事,自会前去料理她。”刘太公急问:“哪两件大事?”刘阿平也急道:“料理谁?我娘子么?你能找到她?你要去找她?谢天谢地!求你把我也带上吧!”白易酒不堪其扰,昂首对月道:“劝你去找你的李姑娘,跟着我白某人,只怕闹到最后两头空!”说罢拂袖,转身便走。

刘太公一见恩公要走,当即往前踉跄几步,伸开双臂横在白易酒面前,道:“白大侠,这大黑的天您上哪去?”接着不等他答话,又对刘婆道:“老婆子,赶紧去收拾,把兔儿爷的新房腾出来!给几位恩公安顿下。”周灵也劝:“是呀九叔叔,你也奔波一天了,过两日还要和人比剑,可别累坏了身体。”

白易酒想想有理,便不再急于离去,眼见刘氏翁媪双双进了屋,忽掣出宝剑在手,先在院里舞了一趟,遍走“八九逍遥功”七十二路经脉行法,只求得心安神定。这一天变数太多,青锋派与韩疾的仇怨还未解开,眼下又陷进另一潭烂泥里,“神魂颠倒,美艳无双”,这八个字如果猜得不错,便是一位极难对付的高手到了,我与燕追阳比剑在即,老天却偏多生是非给我,难道这一去注定凶多吉少?罢了,该来的总归要来,躲也无济于事,何况现下又有屋睡又有酒喝,坦荡荡的可怕个甚么!书生尚且偶发狂狷之气,更何况天下第一剑客?白易酒手上加劲,剑舞得愈发酣畅淋漓,最后一招“长虹贯日”直指当空皓月,嗡鸣剑音经久不绝。此八九逍遥功练的就是一门移经换穴的本事,真气回荡,内力渐长,通气活血更不在话下,练过一套心决,白易酒心下畅快许多,收剑在鞘,大步回房。

月明星稀,风动树影,刘家的新房第一次睡了人,白易酒睡炕头,囚牛睡炕尾,两个小的被夹在中间。大红的喜字已经剪好,跟红烛一起摞在柜上,韩箜又不由得开始游思妄想,想睡在旁边的师姐,想她穿一身红会是什么模样,新衣裹佳人,烛光暖暖,情意浓浓,若是谁三生有幸做了师姐的意中人,把酒对月,绕指交杯,那又会是怎一番感受?他想起白日里仇嫉恶对慕婉清说的那句:“心都快化了”,隐隐觉得杨柳风拂去旧年雪,盎然春意固然沁得人心思沉醉,然而胸中却似冰裂河开,融融雪水携着素裹冰针,不痛则已,痛则连心,韩箜自受欲念缠身,痛定思痛,思而又痛,终觉虚无缥缈,便即昏昏睡去。

不知过有多久,韩箜被一阵“咕噜”、“咕噜”的怪声搅醒,他在深宅大院里睡习惯了,缘此对山野之中各种兽叫虫鸣极其敏感,反倒是常走江湖的白易酒胆大心大,除非有刀剑出鞘,否则便只管熟睡打鼾,绝不会忽然惊醒。

那“咕噜”、“咕噜”的声响越来越大,韩箜耐不住好奇,坐起来盯住窗户,他判断声音就是从窗外传来,且离墙根很近,听着类似雨后蛙鸣,却又沙哑许多。蓦地一个拳头大小的黑影一跃而起,“咚”地撞到窗户上,掉进草丛里一阵窸窸窣窣,继而又开始“咕噜”、“咕噜”地叫。不等韩箜起身,一道白光划过,窗棂登时四分五裂,再看去时,白易酒已然跃到了窗外,提剑四下查视,寻找是否有人投掷暗器。周灵、囚牛也已警醒,纷纷往窗外看。

周灵扶着窗框探出半个身子,偶一低头,瞥见墙脚草稞中伏着一蓝汪汪的物什,便指着问道:“咦?那是什么?”白易酒久寻不见可疑之人,便回身往周灵手指的方向看去,喃喃道:“又是哪路牛鬼蛇神,发暗器来搅我清梦……”韩箜刚想说不是暗器,而是一头撞了墙的蛤蟆之类,已经“咕噜咕噜”地叫了半天,可话还没等出口,便只听周灵一声惊叫,众人忙向她看去,只见一抹青光自袖口游上脖领,忽地一跃,便没在黑暗中没了踪影。囚牛和韩箜同时向她扑去,立即发现其伤在腕部,一块指甲大小的紫伤,不断有血滴渗出。

白易酒撤回屋内为周灵看伤,手指沾点唾沫,将伤口之上的血渍擦尽,只见正当中有一细小黑点,便是韩箜这等于医理一窍不通的也能看出是毒物所伤。周灵手腕受伤,嘴上却还硬着:“哪里来的死青蛙,竟然咬人!啊呦好疼……”白易酒脸色大变,将周灵的衣袖撸上去,果见黑线正沿经脉向上蜿蜒,此时已走了约有两寸。

囚牛忙取出九转还阳丹喂周灵服下,正在此时,那抹青光竟又现于门口,一见屋内众人,便即调转回头,三蹿并两跳急往后门跃进。白易酒立刻追出,顺手拿了一个竹筐,想先把那毒物逮住,免得再有人遭殃。茅屋后门虚掩着,那毒物一跳跳至门槛底下,眼见就要跃门而出,白易酒悄声靠前,陡然使出一招“狐搏兔”将竹筐扣将上去,怎料那毒物机敏异常,竹筐未到,风声已至,但见它缩身蓄势,弓腿一跳,眨眼间便跳出丈余,白易酒也施展“摩云纵”的功夫,手持箩筐紧随其后,哪知刚纵跃不到十丈远,忽见一青衣女孩儿站在前边,浑不知危险将至,便大声喊道:“小姑娘!快躲开,草里有毒蛇!”他明知那毒物不是蛇,却一时也究不清到底是什么,情急之下只好先假称有蛇,好让青衣女孩尽快警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