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愉梦之园

进入竹愉园的时候,悦风才十三岁。天生亚麻棕色的头发长到腰部,白净的脸庞没有任何修饰。一身藕粉色的纱裙就像挂在她身上似的,完全没有身材可言。马车之内,悦风规规矩矩,本本分分地靠窗而坐,怀中紧抱着她全部家当——昨夜灸箬亲手为她打点的包裹:几身衣服,几块儿糕点,还有左手手腕儿上的一枚镂空镶嵌流苏手镯,那是灸箬当年的陪嫁物之一,是由她的母亲在她出嫁前特意找楼兰国最好的师傅花重金打造并亲手为她戴上的。而在她的正对面,是一个满头白发,但是据传闻只有二十七岁年纪的英俊男人,此刻他正在闭目休息。从他身后被风吹起来的帘子,悦风看到了倒退的树影和低矮处形状似剑的长叶植物。“原来我真的已经出了我的乌弋山离国,正前往一个不知是哪里的地方而去,而且还是和一个才见了一面的男人一起。”悦风心中悄悄念道,随后目光又转回到对面之人身上,浓密的头发被梳的一丝不乱,除了左后背处的头发被风轻轻吹起,但也只是更突显了他的飘逸。一身素色长袍静静地贴附在他身上,除了腰带和两个袖口上绣有黑色竹叶图案外,在悦风能看到的其他部分,几乎都是净雅无痕的。

马车一路上都走的很不着急,而且自打上车以来他就一直闭目不说话,所以悦风的思绪很自然的回到了昨天晚上。灸箬把她从卧房领到了客厅,还未进去悦风便一眼看见了位于右手侧,那个一头白发的男人。那人见她来了便微笑着起身,看着自己一步一步的在母亲的带领下走到他面前,而后停下。说话前先轻轻地摸了摸悦风的头顶,接着他开口了,他说他叫南容,来自狐胡国,今天是专门为她而来的。

“为我?”悦风不可思议道。

“是啊。”南容笑着回答道。

“可我并不认识你啊。”

“哈哈。。。”南容笑的更浓了,“你今天第一次见我,当然不认识我啦。”而后他停了下,用略带神秘的口吻补充道:“不过我可不是哦。”

悦风与他四目相视了一会儿,而后开口,用稚嫩的声音认真的讲出了内心真实的想法,“不懂,没见过。”

“哈哈哈。。。”他又笑了,而且笑的比刚才的笑声还要爽朗。“昨天在【百芳香料铺】,你是不是唱了一首很快乐的短歌?”

听他这么一问,悦风倒是想起来了。昨天傍晚左右,自己和母亲一起到自家经营的香料铺里找父亲,期间好像。。。是唱了一首短歌。“嗯。”悦风点点头表示认同,“那是母亲教给我的一首家族小调。”说完,悦风侧头看着母亲,她摸摸女儿的后脑勺,笑的很温柔。

南容将对面母女二人的表情动作都尽收眼底。眼光波动之后,他走到悦钥宁面前站定,声音和蔼的开口道:“我想带这孩子回竹愉园,请二位长辈恩准。”

“竹愉园?”灸箬还未来得及开口回答,一直端坐在上位的悦钥宁便先开口说道,他走到南容面前,双目紧盯着他,很是威严。“就是位于你们狐胡国境内,却是全西域最大、最知名的,专门培养孩子唱歌的竹愉园?”

“先生腹载五车。不错,正是鄙人的竹愉园。”南容向悦钥宁略微一躬。

“可是狐胡国离这里太远了,悦风还小,我实在是。。。”灸箬紧搂着女儿,声音哽咽。

南容似乎是提前想到了会有这样的局面,所以他先微笑着向灸箬也鞠了一躬,而后声音柔和的开口道:“这孩子才如此年纪就能有如此嗓音,若是浪费,实在是暴遣天物啊。”而后他便不再看着灸箬,而是蹲下身来平视悦风问道:“悦风可愿随我一起走?”

“狐胡国?”

“嗯。”

“竹愉园?”

“嗯。”

“去干吗?”

“长本事。”时至今日悦风都记得,当时南容再说完这三个字之后,眼里的笑意有多真诚。

“还回来不?”

“当然啦,你想回随时都可以回来啊。”

低头“沉思”了片刻,而后悦风仰头望向母亲,小声对她说道:“我想去。”

于是,便有了现在。

马车在路上走了三天,除了那一晚初见面时他对她展露过笑颜,说过话之外,这三天他除了睡还是睡,搞得悦风都怀疑他夜里是不是患有失眠症。不过,他也并不是完全不讲话的,比如当她跟他说—“我饿了。”

一直闭目不言的南容终于缓缓睁开了双眼,也终于再次对悦风展开了笑容。他像那晚那样轻拍了拍她的头。“咱们到哪儿了?”依旧声音温和。

“客人,咱们到焉耆国了,还有七百七十里到狐胡。”帘外赶马的车夫详细回答道。

“好。找到城中最大的客栈,我们丫头饿了。”说完,南容转过头来对着悦风又是一笑。

“谢谢。”原本一直被一副紧抱在怀里的包裹在第二天的时候就被她置于膝盖上再未挪动过了,整个人也不似第一天那般紧张、害怕了。

很快,马车就在熙熙攘攘的焉耆国主街道上停住了。南容牵着悦风的手下了马车,走进了当地一家最大最豪华的客栈——音梁客栈。进店后,南容轻车熟路的上了二楼。穿过一楼的时候,悦风好奇的左右张望了下:一楼大都是散客,大伙儿都是三三两两的坐在一桌吃吃喝喝。虽然人多,却并不吵闹,因为大家都在低声细语,除了小二的跑步声,店老板则在柜台后一直低头拨弄玉算珠,还时不时的拿笔写几下。而他们正在走的楼阶就位于店老板身旁不远处,可他却置若罔闻,压根儿就没有抬头,更别说招呼他们了。“还真是没有礼貌呢。”悦风小声嘟囔了一句,南容闻之,轻轻笑了笑,继续上楼。

上到二楼,就能很明显的看到用餐人数比一楼大堂少了很多。楼梯左手边是同一楼一样的木质方桌,但是材质和色泽都比前者上乘了不止一点。而右手边则是两个雅间,窗花雕刻也是同样的精致,只是不知里面是何种布置,因为两个房间都是大门紧闭的。南容站在楼梯口停了一下,似是在找人,但是除了靠窗那桌有四个人在吃饭,外面就再没有谁了。轻叹了口气后,南容牵着悦风径直朝靠窗最后一张桌子走去。待得他们坐定之后,店小二这才步履轻盈地向他们这桌走来,笑盈盈地看着南容,问他来点儿什么。

“我们丫头饿了,先来一份儿你们这里的招牌烤鱼。至于其它的胡食、胡饼、烤羊腿还有小甜品什么的也都各来一份儿,两杯葡萄汁。我的话。。。老样子。”南容说这些名字的时候,一点儿磕巴都没带打的,极其顺溜。

只是悦风更关心的是他刚才口中的两杯葡萄汁。。。两杯?“是还有人要来咩?”好奇的声音打破了二楼安静的环境。

可是南容只是笑而不语,而后轻拍了拍悦风的头顶。

很快,他们点的饭菜就上齐了。肥瘦相间,不断滋滋往外冒油的烤羊腿,表皮被烤的金黄的海鱼。虽种类不同,可它们却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香!尤其是那辣椒和孜然的浓郁香气,更是让悦风一瞬间魂穿回了乌弋山离国。其它几盘食物也同样充满着各自的芳香,让人闻之欲罢不能。最后,店小二把两个琥珀瓶摆在悦风的左手旁,瓶身很薄,所以里面的液体清晰可见。而同样清晰可见的还有南容口中的“老样子”——装在玻璃瓶中的白色液体。那东西虽不放在她面前,可她还是一鼻子就闻到了酸味,然南容似乎并不嫌弃这味道。

“南先生,您的餐,有事儿您再随时喊我。”小二殷情的说道。

“辛苦。”不论对谁,南容都是一幅温和的口吻。

“得嘞!您享用!”说完,店小二倒着退了下去。

二楼又恢复了原本的安静。

“焉耆国近海水多鱼,烤鱼是他们这家店的绝对招牌,你尝尝看。”南容说着就把原本在他面前的那盘烤鱼换到了悦风面前,而后又夹了一块儿胡饼在她碗里。

先顺便一提,音梁客栈之所以给悦风留下深刻印象的另一个原因,就是他们店的所有餐具都是琥珀材质的。

“胡饼与烤羊腿,再搭一口葡萄汁,保证你过瘾!”估计连南容自己都没听出他刚刚这句话说的有多顽皮,多。。。跟他不符。

可是她更好奇的,是他手边儿的“老样子”。刚才看他喝的那么享受,他都不嫌酸的咩?这“老样子”果真有那么好喝咩?趁他重新摆盘的时候,悦风左手悄默默的靠近那只玻璃瓶,就在快要成功之际,那只瓶子却忽然挪了位置且被他紧握在手中。“小丫头还不可以哦,想喝这个还得再过几年。”依旧是温和的口调,听不出任何生气的情绪。

“你都不嫌酸的咩?”悦风实在是好奇,“是不是坏了啊?”

“哈哈哈。。。”南容笑逐颜开,而后松开那只玻璃瓶,温柔的解释道:“这酸是源自水果本身的味道,这是白葡酒,入口微酸,之后便会满唇留香,果香浓郁且香甜。”

“哦。”悦风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其实心里还是一片白。

南容轻拍了拍她的脑顶,笑着对我说道:“吃吧,不着急,啊。”

而后悦风便低下头,专心吃东西。直到楼阶那里再次传来脚步声,她才抬头望去,看见刚才的那个店小二又上来了,而紧跟在他身后的,是一个眉清目秀,长相斯文,体型瘦长的干净大男孩儿。一袭丝绸质地的花纹素衣将他整个人衬托的更加沉稳,他嘴角含着浅笑向他们这桌走来。

“那是音桴。”南容放下琥珀杯,轻声为她介绍。“是咱们竹愉园创园以来最具天赋的弟子,他的嗓音可说的上是全西域的宝藏。”

“音桴。”咽下果汁,悦风小声念了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