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愉梦之园
七月中旬的时候,花冷来了。这是继上一次深谈之后,悦风第二次在竹愉园见到他,亦是在知道了他曾经的过往后,第一次见到他。
那是刚过早饭后不久,大概巳时初左右吧,南容带着他家丫头去了花园。入夏之后,花园里的杂草长得特别快,再加上近期的丰沛雨水更是让它们放肆的没有边界,而且它们的生长甚至都挤压到了周旁正常花朵的开放。所以近段时间以来,出了书房,南容最常去的地方便是花园和大门口的促织亭,今天也不例外。南容在前面的花丛中忙来忙去,神情专注而认真,悦风则盘腿坐在后边的一棵粗大又枝条繁茂的柳树下剥着果子,身旁的炉子上绣金小铁壶正咕咕作响。再一旁是一只彩色琉璃碗,里面是她刚刚沏好的水果茶,是专为南容准备的。上次喝过之后,他很是喜欢,“温而不烫,口感丰富,很是奇特。”上次在促织亭时,南容如此评价道。
“那下次你再来的时候,记得带上我。”她拉着他的手,满满开心道。
“一定。”南容温柔道。
用手背轻碰了碰琉璃碗,温热合适,正好果篮中剩余的果子也刚好全数剥完,把手中的那颗水灵灵的甜果俏皮的往嘴里一扔,又往第二个茶碗里倒了水,扣上盖子,她端起那碗泡好的的水果茶径直地朝向那个背影走去。“容,”她轻声唤他道。
南容方才停下手中的活儿转身于她。
悦风双手将琉璃碗举到他面前,因他始终高出她半头,所以站着面对于他之时,她总是得脑袋略微向上仰,递茶时就是如此。
南容只是了茶碗一眼,便笑着低身直接就着碗边而饮了。看的出来,他真的是很渴了,一直在把茶碗往他那边压。
“渴成这样怎不回来喝啊。”伸手替他擦去嘴边的水渍,悦风满是心疼的说道。
“想早点儿弄完好陪你试衣服啊。”
“衣服?”脑袋一堆问号,“什么衣服?”
“自然是婚礼之服啊!”调戏又不正经的声音忽然从悦风身后由远及近的传来。慌忙的转过身来,却瞧见花冷前辈手里拎着一个大而深的方形盒子笑呵呵的朝我们走来。
·自觉地退回到南容身后一些的位置。
“南容,好歹还有两个月才是婚礼之日,你俩不必现在就这样吧,搞得像老夫老妻似的。”走到那棵柳树下,花冷前辈一下子顿住了脚,目光也一直盯着那只扣盖儿的琉璃碗好一会儿后,他终于将手中之物轻放在脚边,随意往边儿上一坐,也不跟我们打声招呼,拿起茶碗就喝。
悦风随着南容往回走,一言不发。
“你现在倒是越来越不客气了哈。”在花冷身边站定,南容有些不悦道,“花冷。”
她不禁在心里打了个寒颤。
“经过上次那件事啊,我发现,”花冷淡定的放下茶碗,抬头回视着南容,笑着道:“在你俩面前,不需要。”
南容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轻叹了口气。
“衣服初期成品赶出来了,去试试大小、尺寸什么的。”说完这些话,花冷又端起刚刚那个茶碗,自言自语道:“都没个勺子啥的吗?还想吃俩果子呢。”
“一会儿到阊阖居找我们。”
“去吧去吧,不急。”花冷眼也没抬,只是对我们挥手道。
“唉。。。”又叹了一口气,南容拿起地上的盒子,另一只手牵着丫头离开了。
往回走的时候,悦风忍不住的回了几次头。不知为何,或许是上次南容对她说的那些有关花冷的过往,又或者是雨天里自己的那些胡思乱想在作怪,每一次的回头悦风都觉得花冷特别孤单,孤寂,尤其是他一个人坐在那里捣鼓的样子,再加上族谱之上的那些话,更是让她心生一股寒意和。。。歉意。
回到广莫寒后,丫鬟榆缓本想帮忙换衣,却被南容笑着拒绝在门外。
拆开礼带,打开盒子,南容小心地取出里面的礼服并在床上一分为二。正统的中原红,顺滑柔软的布料,繁复却相当精细的寓意吉祥美好的各种图案,确实很精美,两件衣服。但悦风此时的全部心思却还在花园里的那棵柳树下,那个外表看上去开朗清洒,但内心却“残缺不全”的可怜人。她不知南容为何要将这个任务交给他而不是别人,她不愿亦不敢去想,这是否是南容的有意为之。因为他曾特别云淡风轻的说过“那你可太小看花冷了”,而在她的心里,南容一直是一个特别温暖爱笑的男生,尽管如今的南容已经三十有五了,可她仍旧愿意称他为男生,但若自己刚刚所想为真,那南容。。。
“丫头!”乍然出现在耳边的一声吼,差点儿吓得她灵魂出窍。呆滞的转过身瞧着那张熟悉的脸一脸迷茫。
“你怎么了?”南容抚着丫头的脸问道。
“没。。。没怎么啊。”悦风违心的说道。怕他不信,还故意扯出个笑,看着他手臂上的婚礼服说道:“快成亲了,紧张。”
头顶上的轻拍两下,是他多年来安慰她的一种方式,每次都很奏效,但却唯独这次——完全失效。可她依旧努力让自己嘴角上扬。
“走个形式而已。”南容浅笑道,“花冷不都说咱俩是老夫老妻了咩,有为夫在,不紧张不紧张的哈。”说完又是两下轻拍。
走个形式。。。而已,悦风在心里苦笑道,但面子上依旧表现的很温顺,很“害羞”。原来在你心里,婚礼只是个形式,只是个形式,而已。尽管这九年来南容对自己特别偏宠,特别疼爱,也将他的所有温柔都给了自己,但此时此刻的现在,她还是替自己感到了一股浓浓的悲哀。
脑子里跑东跑西的感叹之际,南容已经换下了我原本的碎花长裙,取而代之的是那件无比华丽、无比精致的大红色婚服。好沉重,这是这件衣服“送予”她的第一感受,尤其是双肩,感觉尤甚。她说不清这是为啥,也不明白为何在穿上这衣服的一瞬间,心头脑海便会不受控的冒出这个词,且它长时间盘踞在她体内,根本就无法将它挥之赶走。更为重要的是,南容此刻就在她身旁,正仔细的检查各处细节,她必须得控制好自己情绪与感受,不能让他有丝毫察觉。
“如何?可还合身?”她故作轻松的问道。
“嗯。。。”南容眉头有些微皱。
“怎么了?不合适咩?”稍稍侧身于他问道。
“肩膀这里有些松垮,腰间亦有些。”南容瞧瞧她,表情有些。。。愁云惨雾。“丫头,你瘦了不少。”
“苦夏本就让人没有胃口。再说了成婚前瘦一瘦,不也挺好的咩。”悦风完全不在意的冷静说道,而后她双手捧住南容的脸,扯笑道:“我的南小容不也清瘦了好多咩?瞧这原本帅气英朗的小肉脸现在都清瘦成什么样儿了嗯?”
“所以我家丫头的意思是,从前的南容是帅气英朗的,现在瘦了的南容却不如从前了是咩?”说完还委屈巴巴的眨了眨眼。
“哈哈。。。”如此萌态的南容倒是成功逗笑了她,也让身体的负面情绪暂时逃离一空,稍感轻松了些。
看来当年的外号确实没起错——萌萌。
大约又过了半刻钟左右,南容也试完了礼服。和悦风的不同,南容的礼服无论是从大小还是尺寸来看,都完美的恰到好处!就好似裁缝师在制作过程中南容一直在他跟前似的,没有一丝的不合适和要修补的地方。
“别担心丫头。”南容拿起那个方形盒子,里面只有悦风一人的婚服。“我这就去制衣店。”
悦风笑着点头。
“莫慌,等我。”这四个字之后好,南容便出了广莫寒。
那家制衣店她知道,因为当初的选料就是她和南容一起决定的,那天的天气热到什么程度自己至今都记忆犹新。那家店位于狐胡国内一条热闹但却不是主街道之上,现在是巳时末,要从竹愉园到那家店的话,骑马最快也得未时初才能到,再加上到了地儿之后南容还得跟店老板细说修改之处以及最终要修改成什么样子,粗粗一算,南容的这次出门不到晚饭时间是绝回不来的。况且他又是跟花冷一同出去的,这晚饭回不回来吃还是两说呢。而现在距离午时开饭还有一段时间,悦风却因刚刚的礼服之事和她的胡思乱想整的一点儿胃口都没有。回过身去,目光重新锁定在床沿儿边上的那套叠放整齐的大红色礼服,那是刚刚试穿过后南容亲手叠整齐放好的。
心慌!忽然间的心慌让悦风几乎是本能的别过脑袋,同时双目紧闭,双手紧握成拳。她不知道自己忽然间这是怎么了,只是从内心最深处突然急骤而上的心慌和紧随而后的恐惧瞬间支配了她,让她不能、更不敢再去盯着那件衣服。
原本应是一对儿的喜庆婚服,现在却分开两处,没有相偎在一起,恐怕这就是悦风忽然心慌恐惧的原因吧。大婚之前,为何偏是她的衣服出了问题?是巧合?是人为?南容的这趟出门会否成功?会否顺利?他今天是否会准时到家?关于婚服,会不会是某个自己不知道的坏人给南容下的一个套?如果有,那那个人会是谁?而自己又该去问谁?谁又能给自己想要的答案。。。?
无数的问题仿若过年时竹愉园必放的红色长鞭炮在悦风脑中噼里啪啦的响个不停,放个不停,震得她整个人头晕目眩、头重脚轻。“新鲜空气!我需要新鲜空气!我不要再在这个鬼地方待下去了!!”心中冒出的一个巨大声音瞬间将她拉回了现实,脑中的红色鞭炮也终于停止了响动,悦风这才又重新放松下来,双手松开,双肩平坦,呼吸顺畅,双目也能缓缓张开了。且随着她一步一步地走离出广莫寒,之前的头晕目眩、头重脚轻都慢慢地消失不见了,但是大脑还是处于半空白的状态,因为她并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要往哪里去,只是跟随着自己的脚步,经过绕廊、路过许多庭院的门口、又走过了南容最爱的花园、乳白色的石子路、促织亭,最后推开大门走出了竹愉园。
竹愉园宏伟、闪亮,是狐胡国百姓心中最大的骄傲,是国王心中最大的摇钱树,是所有西域孩童心中的终极学堂,更是全西域最知名的存在。然就是这样一座竹愉园,它的上下山之路却是极为普通,沿途风景亦全是大自然的杰作,全无半点儿人工的干预。走在这条我再熟悉不过的小路上,看着这些高低不同、形态各异的绿色植物,悦风的心情重新又平复下来,新鲜清爽的空气也是闻之不尽。慢慢的,悦风原本压抑复杂的心情也变得开朗愉悦起来。悠悠慢步在其中,当年第一次上山时的情景亦不自觉地浮现在眼前:十三岁的自己趴在南容的背上,任凭他背着自己走向全然不知的新世界。还记得彼时的自己曾抬头看天算了算时间,好像。。。多少来着?唉?悦风停下脚步,低头蹙着眉,是哪个时间来着?拍拍脑门儿努力回想却仍是半点儿记忆也无。无奈,只好像小时候那样抬头仰望天空,“啊!”忽然一声惊呼,想起来了想起来了,是从巳时初走到了午时!对对,是的!“呵呵。。。”又笑了两声后,悦风抬脚继续刚才的速度朝山下走去。不过虽说当年的时间记不太得了,可当时自己的小心思却是记得清楚,没有褪忘。路途虽长,可自己却是欣喜的,因为那意味着它可以让自己和喜欢的人待得久一点,再久一点,甚至都希望这条路永远没有尽头,山顶上也从来没有什么竹愉园,这样她就可以永远和他在一起,就让他背着自己一直走下去。
“多么直白、多么幼稚的小女儿家心思啊。”低头瞧着自己的脚尖自言自语道,“但是。。。”却也是多么单纯的愿望啊,这一句话,她没有说出口。
小孩子的世界永远是单纯的。沿着下坡路,悦风又开始了胡思乱想。他们喜欢便是喜欢,不喜欢便是不喜欢,绝不会嘴上喜欢心里厌之。他们有一说一,有着最真诚的灵魂和最干净的双眼,说出的心愿虽看似好笑,甚至有些不切实际,但那样的坦率和真诚却在以后逐年的岁月中逐渐被现实所吞噬和消磨,或许极偶尔的时候还会有,但那亦是极偶尔。
唉。。。心累的重重叹了口气,一件衣服竟能引出自己的这么多情绪和胡思乱想。唉!又一次换气的瞬间,眼角余光无意中瞥见的一块儿物件让她不禁再次停下脚步,目光呆愣的盯着它好久好久。
那块儿大石头!
那块儿当年南容垂首温柔为自己擦去左手汗液的石头。微风吹过的一晃神儿,自己仿若回到了过去,那个有密林、有暖阳、有微风有鸟鸣的午时,她看见南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而后抱起她走到他身后的那块儿大石头上轻放她下来,而自己则一脸满足的痴望着他,忽然间她瞧见自己以极快的速度在南容脸上重重的亲了一口。神奇的是,这一动作之后她竟又回到了现实,眨眼细看之下,那块儿石头上根本就什么也没有,光秃秃的!猛地拍了拍自己的脸,悦风为今日的自己感到说不出震惊!先是一件衣服引发了自己的无数乱想,之后又因一块儿石头而出现了幻觉!“我这到底是怎么了?我怎么会变得如此?我不是想出来呼吸新鲜空气的吗?怎么会闹出这许多的莫名其妙?”不敢在此再过多停留,悦风加快了步伐,以近乎小跑的速度跑到了山下。
车师柳谷的盛夏一如往昔。蓝天、烈日、清澈见底的溪流以及那一眼见不到头的各种绿色还有周围那些连绵不断的山脉。不论山上的时光如何变化,山下的景色从不为任何人、任何事而变。悦风站在溪流旁,双手扶膝,大口的喘着气,耳旁的溪水发出淙淙轻柔之声,睁开眼睛一边喘着气一边瞧着它,心里一遍遍地告诫自己:“没错,这里也有自己和他当年的身影和回忆,但是够了!起码今日够了!我不想再回忆,再回想了!”站直了身子用左手猛拍了自己的脑袋几下,“别想了别想了哈,够了。。。”
“这位姑娘你没事儿吧?”
“诶?”闻声抬头,却瞧见一位水灵灵的姑娘站在自己面前。浓眉杏眼,皮肤白皙,英挺的鼻梁秀气的小鼻尖,还有那红润似樱桃的两片薄唇。再加上长及过腰的两条长长的麻花辫子,显得她很是俏魅。
“你没事儿吧?”她又问了一遍。
“哦没事儿没事儿,谢谢你啊。”悦风虚以委蛇并假笑道。
那姑娘在听到对方的回答后先是愣了一下,估摸着心里也是不信对方所说的吧。是啊,莫说是那姑娘了,连她这个做主人的也是完全不相信自己自己刚刚的所言所表呢。但是愣过之后,那姑娘随即便释怀的笑了。也是,对一个从未某过面的陌生人,哪怕是同为女子也不必有过多的关心。
“请问姑娘,你是这山上竹愉园里的人吗?”
“为何这么问?”
“这竹愉园虽然名声四斐,无人不知,但因其地置偏僻,所以平日极少有人到这儿来。再加上此时又未到招徒季,所以能在这个时节出现在这个地方的,只能是山上园内之人。”
好灵慧的丫头!悦风在心里暗叹道。“姑娘所言不错,我确是这山上之人。”微笑着回答她。
“嘻嘻。。。”她俏皮一笑。
“我叫悦。。。”正想借机问她姓名,却被她抢先开了口,堵了回去。
“那你可认识音桴?”她再次上前一步与悦风贴近,满脸期待地看着她,等着她的回答。
“。。。诶?”这妮子的思维怎么一会儿这儿,一会儿那儿的让人跟不上。
见对方呆愣在那里,她不仅没发怒,反而伸出左手食指依旧兴奋的说道:“音桴,音乐之音,木孚之桴,是你们竹愉园园主南容的大弟子和大管家。长得很是清秀俊美,声音也如清泉般清澈,好听,让人为之心动,欢喜。”说到最后,她竟低下头去一娇羞,笑意不止。
而她,却是在听到那两个字之时,心像是被蜂尾刺了一下,浑身一颤,眼睛不自然的一眨,双手紧扣,很不自在。但是有陌生人在,况她还在等着她的回答。稍稍稳了稳心神,悦风重新摆上笑容,望着对面那双清澈又充满期待的双眸,她听见自己说道:“音桴哥哥,我自然认识。”
“诶呀太好了,太好了!”那姑娘在听见对方的回答后竟高兴地连蹦带跳,连连拍掌。
真好啊!悦风脸上苦笑,心里却在羡慕道,无忧无虑的。
“那他现在可在园内?”她双手交叉放在胸前,眨着那双灵动又美丽的杏眼问我道。
“应该。。。在吧,没听说他今日要出门。”悦风照实说道。
“谢谢姑娘!你会幸福长寿哒。”说完便跃上旁边的高头大马,一路往山上疾驰而去。
她走后,溪边又剩下了她自己,整个车师柳谷重又恢复了安静。仿若刚才发生的一切又是她的另一场幻觉和幻境,但是她的理智又告诉她这并非虚幻而是真实,刚才的事情就是她真真实实的记忆。“你会幸福长寿哒。”多么清晰的声音,多么真实的笑容,多么。。。理智的大脑,所以这当然不是假的,更不是虚的!可是,“我会幸福长寿的。。。”悦风低声喃喃重复着她刚刚的这句话,长寿,从未想过的东西。幸福。。。我的。。。幸福。。。吗?呵,悦风一声苦笑,身子很自然的跌坐在当年的那块儿石头上,单手扶膝,情绪再次低落。呵呵,可笑!我的幸福?我也配吗?从十三岁起就无比希望自己能快快长大,却不为别的,只为了能嫁给他,给他幸福满满的好日子,想让他每天都乐呵呵的,笑意盈盈的。可是自己的满心期待在他眼里不过是个仪式,仪式而已。。。呵!倒底是自己太年轻、太认真,才会把这九年里的每一天都过的极为认真,甚至当做婚后生活去过,而完全忘却了自己与他之间根本就还没有举行过任何仪式,天地未拜、酒席未办,啥啥都还没有的时候,她就已经太过认真,太过投入的想进入他的人生,闯入他的生命,太过早的想与他融为一体。然这九年里,除了当年的那句「等你长大了,我娶你」以及「九月可好,骄阳不燥」这两句话之外,关于婚礼,他真的竟未再说过半个字。哪怕到了现在——婚礼在即,他依旧是一副不着急不着慌的安稳淡定,老神在在的样子,看不出喜悦,看不出恐慌,更看不到期盼与期待。
冰凉清透的溪水时刻在刺激着悦风裸露在外,光秃秃的双脚。已不关心它是否会让自己着凉肚子痛,更不记得自己时何时脱了鞋把脚泡进去的,因为此刻自己心是麻木的,大脑是一片混乱的,完全理不出个头儿来,完全是顺着情绪想到哪儿是哪儿的。
要不先暂时分开一段时间吧!忽然间心里有个巨大的声音对她喊道。这一声音好想法宛如平地一声雷,瞬间把她从石头上炸了起来,手里的鞋子也“啪”的一声掉进了水里,溅起的水花甚至有一滴都跑进了右眼角里,但她完完全全没有顾得上这些。因为和这些比起来,刚才炸过的那句话更让她震惊、意外和想象不到!自从十三岁认识南容以来,她就从未想过要离开他、舍弃他独自一人而活。可如今这乍然出现的念头却不禁让她浑身颤抖,无所适从,这感觉比脚下的溪水还要让她感到冰冷、刺骨。一刻也不想再在这冰冷的地方待着了,把脚胡乱的往鞋子里一塞,像逃命似的逃回了山上。
再也没有心思去欣赏这山上的一花一草,一叶一木;也没有心情去听那些鸟鸣,那些平日里悦风总是很喜欢、觉得很惬意很美好动听的各种“歌声”,此刻全部失去了往日的意义和美丽,反而觉得它们很潮很聒噪,吵得人心里烦。还有这骄阳,明明已经入伏十几日,可为何这太阳就是照不进人的心里,明明就是晴空万里的艳阳好天气,却为何从脚底到天灵盖儿一直冷气不断,寒颤不断?终于来到了那段上坡路,而早已喘的不像样子的悦风也险些因双腿的极度虚弱而跌坐在地。扶住身旁的一棵树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身子完全直不起来,双腿又酸又沉又软,心脏也在疯狂的跳动收缩着,扶膝的那只手在衣料上滑来滑去的总也固定不下来。但是和身上的这些难受相比,刚刚溪边出现的那句魔咒才更让她难以忍受和不可接受!离开他?不!绝不!这绝不是她的本意,更不是她的心里话!!!自己是如此爱他,如此的爱这个男人啊,她怎么舍得。。。抛弃他,离开他?不。。。不不!!!又开始了疯狂的晃头,想把这疯狂又邪恶的念头彻底驱逐出她的大脑,她的体内。“不,不是的!!”悦风自言自语道,顺便给自己一些心理暗示。“我是如此。。。如此爱这个男人啊!这世上没有什么能将我们分开,没有!!哪怕是死神也绝做不到!!!谁也不能把我们分开!不能!!”南容啊。。。然而内心的恶魔却似乎比她更技高一筹,不仅完全忽视了她的感受,它甚至还想要吃掉她的整颗心,分口吃掉的那种,好让她痛不欲生。“不是的。为什么。。。为什么呀。。。”最终在于恶魔的斗争中,悦风败下了阵来。从南容离开起就一直积攒强压的眼泪终于是在此刻爆发出来了,顺着树干滑落而坐,她放任自己无声的哭泣。尽管四周是空荡无人的密林,但这就是她,有人也好,无人也罢,她都只喜欢安静的哭,哪怕是哭到收不住的那种,她也不会放声大嚎。曾经以为坚不可摧、毫不动摇的感情与心意却没想到会败在他的一句话和她的胡思乱想上。“哈哈。。。”转瞬间,悦风又开始大笑起来。南容啊,这就是我们的感情吗?这就是我们相爱九年的「深厚」感情吗?如此轻易就被打败,哈哈。。。也好!恍若一瞬间的醍醐灌顶,悦风又恢复了理智和冷静,不要再哭了,没出息的东西!抹了把眼泪,强忍住酸痛不已的双腿,这一次她没有依附于任何事物,咬着牙站了起来。也好,如果这是自己此时此刻的心情和理智的话,那么,遵从便是了。
因为她向来觉得:感情之事,容不得半点儿勉强,因为心会很难受。而这种难受是身体所有感官中最不能被忽视的,更不是吃几次药,喝几口酒就能压下去的。正相反它是一种持续的、高强度的缓慢性疼痛,一般药物无法根治,须得是特定之人给的特定之药方可缓解,让人暂时得以痊愈。
回到竹愉园的时候已快接近夕阳西下了。还在十米开外的地方悦风就瞧见一匹高大骏马。它通体纯黑,四肢健硕而又修长,马尾细腻而又柔顺,仅剩的余晖洒下来的时候甚至还有光泽,随着马尾的甩动而不断地变化着位置。眼睛又亮又大,睫毛细密而修长,脚下的马蹄也被主人明显的修剪过,整匹马一看就是宝马良驹。“真是匹好马呢。”不禁小声感叹道,但是随即她便注意到,这马她从未见过,它也不是自己在山下溪水边见过的那匹棕色大马,那它是谁的?不禁眉头微蹙。是花冷前辈他们回来了吗?不不,除了那姑娘,这一路上她再未遇见过任何人。再说了,若真是花冷前辈的话,他又怎会无视她呢?她与他之间又无冤无仇的。那它是谁的?带着满肚子的疑问,悦风推开了竹愉园的大门,进去关上门之前,她的手停顿了一下,目光也再次在那匹马身上犹豫了一下。可能是有感应吧,那匹马竟忽然转过头来与她对视,纵然前一秒悦风还觉得它双眼漂亮,但此刻这样面对面的看,她脑中立刻飘过了四个字:来者不善。很奇怪的想法和念头,但是因为之前的事她已经累的不愿多想和猜测,于是在和那匹马的对视中,悦风慢慢关上了竹愉园的大门。
促织亭的石子甬道,一条朝左,一条朝右。左边的那条甬道通往卧房,右边的那条通往各个公共地方。很明显悦风现在的选择是前者,因为现在的她浑身乏力,脑子昏昏沉沉,完全转不动。但是今日好像所有事情都是经过“开会”商量好的,谁先来谁后来,全都扎堆儿在今天,让人不得消停。左边的石子路刚踏上两步,巨大的争吵声便从右边传来,听声音是从会客厅前的走廊上传来的,而且同门口的那匹马一样,这声音也是她不认识的。
唉。。。心里沉重地叹了口气,今儿这是怎么了?稍微往后退了两步便没有再动,而是站在那里先听着。
“姓音的,我再说一次,想娶我妹妹,你远远不够资格!”
是那个陌生男,悦风默然在心里念道,但是他刚刚说什么?娶。。。?!!还说姓音的,几个意思?是说音桴哥哥要娶妻吗?却为何从未听南容说过?甚至整个竹愉园也都没有要大操大办的意思。是南容把这件事给瞒下来了吗?还是。。。忍下心中的疑虑,悦风脚下不禁朝前走了几步,与那声音靠近些,想搞清楚这件事。
“音桴也再说一次,音桴此生没有娶妻之意,因此童少刚才的「资格」二字也扣不到音桴头上。”停了一下,音桴又继续开口道:“至于刚才童语小姐所言之事,音桴只能说,春季已过,秋季未到。童语小姐若是想小住些时日,竹愉园随时欢迎,但。。。”
虽未见面,可悦风亦听得出音桴的欲言又止,那姑娘八成是想在这里长住下去,却奈何现时节并不是竹愉园的招募期,偏巧又赶上南容今儿不在家。这样的大事音桴哥哥他做不了主,所以也是希望借由这样的欲言又止让对方明白并知晓自己的难处和地位,之后便可“笑脸”送客了吧。
果然,南容亲手调教出来的人就跟他一样优秀呢,悦风心里如此想着,脸上亦不禁重展笑颜。
接着,悦风听到那个被音桴哥哥称为童语的姑娘轻声开口道:“你不愿叫我小语,我不勉强你。至于你刚才说的「秋季未到」我也懂,今日我不请自来确是我的莽撞与不是,在此我向你道歉。”
“小语!”陌生男子高声叫喝道,“你在干什么?!!”
没礼貌!悦风心里鄙视道。
但那姑娘似乎并未受到任何影响,依旧是刚才的口调继续说道:“今日来我确是有私心的,但是你也不必太过为难。你们竹愉园这么大,客房总是有的吧?我不挑剔,等你家园主回来,你把我引荐给他,我亲自与他说,这样你既不会为难,你的园主也不会怪到你头上。如此两全其美,可好?”
还在山下的见面时,悦风就赞叹过这姑娘的聪慧,如今又听到了她刚刚的那番言语,不慌不忙,不怒不恼,有礼有据,跟她那个哥哥简直形成了鲜明对比!心里对她的喜悦自然又多了几分。
可是那个人却似乎并不打算就此放过音桴哥哥,因为她又听见他吊高着嗓门儿说道:“姓音的,少在这儿玩儿以退为进,这样的招数老子在宫里见的多了!你还太嫩了点儿!”
他这是在谁面前自诩「老子」呢?笑容褪下,心火渐起,双手慢慢握紧。
“童谣你在干什么?”没想到更先动怒的竟是那小妮子!
“小语?”但似乎意外的并不止悦风一人。“你为了他,竟连名带姓的叫我?!!”
“因为你实在是太没有礼貌了!!”毫不示弱的吼了回去。
没错!悦风也在心里接了句。
似乎是受到了不小的冲击,那个名叫童谣的男子半天都没有再出声,小语和音桴哥哥的声音她也没有听到。尬成这样赶紧走吧!哪怕为了你妹妹,真不知他还赖在这儿干嘛!心里如此想着,对那个人的反感与烦感也愈发浓重起来。
“童语,”许久之后,那人竟又开口了,只是这次显得格外平静。“你要喜欢别人,哥哥没有意见。若是真爱,第一个出来祝福你的也一定是哥哥。”停了一下,而后他继续平静的说道:“可你身后的这个人,你紧紧护在身后的这个人,他对你根本就没有那个意思,半丝半毫都没有。他刚刚说的那句话你也听到了,人家的意思和态度都已经如此明显了,我的傻小语,你还在坚持什么,坚持什么啊?”这最后一句倒是真情实感,“感天动地”。
“哥哥没有一眼沦陷的喜欢过一个人,自然不会懂得妹妹今日之举动。”特别平稳、冷静的一句话,却足以勾起我所有的过往、所有的情感、所有与他的回忆。
是啊,一眼沦陷的人,她当然有。一眼沦陷的喜欢,她当然更体会过,当然现在也依旧在体会中。所以小语今日的举动她自然是比她那位哥哥更能明白与理解她。花一样的年纪遇到了花一样的少年,那样的怦然心动,那样的不可自控地心跳与微笑。外人都说他太高冷,不好靠近,可懂的人都说他是个像太阳般温暖的存在,脾气超级好,性格外向、开朗,总能带给周围人快乐。最重要的是人也善良温柔,外加偶尔的幽默。这样一个完美却偶尔幼稚的男人叫当年的悦风如何不动心、不喜欢?叫现在的她如何能放下他,不爱他啊。
南容啊。
嘴角又在傻傻的上扬了。是啊,这才是我,这才是真正的我,我的内心,我的情感以及我对这个男人的爱。所以之前在溪边的那句话让它见鬼去吧!我才不会离开我的容,我的男人呢!还有之前那些莫名其妙的情绪也都给我滚的远远的吧!永远别再回来“找”我!
重新“活”过来的悦风感觉自己浑身通畅,无比轻松,就连呼吸都顺畅了许多。真好啊。南容就是有这样的魔力与魅力,不管她“离开”他几次,时间长或是短,他总是可以让她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就重回到他的身边,而且每次回来后对他的爱,总是比之前更深更浓更。。。不舍。。。当然啦,这都是后话。
“因为我遇见了,所以我来了。”跑神儿跑的有些久远,所以冷不防的听到这句话之时,悦风是有些迷茫的,但好在她已重新而“活”,所以精神集中的也很快。是童语的声音,好温柔,好温暖,想来她现在脸上一定带着笑的吧。是啊,人只有在面对自己心爱之人时才会展露出不一样的笑容与温柔,那是世间除他之外谁都不能给予的,哪怕至亲如双亲。
“我刚刚不是说了吗?今日之事完全是我自己的主意,敲门之前音桴根本不知道站在外面的人是我。”接着她的声音便停了,悦风猜她一定是回转身去面对着音桴哥哥了。果然,当她再度开口时完全印证了她的猜测。“还在马背上时我就在想,他今日若能答应我,那是我童语的福气和幸运;若他不能答应,那我亦不会怪他责他,因为我知道他今日见到我一定是意外大于全部。所以不管他的答案是哪个,我都接受。”
好一个懂事明理的姑娘。不由的,悦风心里又是对她一番欣赏和好感度的飙升。同时心里又是高兴的,替音桴哥哥高兴,尽管他刚刚那样说,可她还是由衷的高兴。从当年初次见面的十七岁到现在的二十六,她亲眼见证了他的成长。他的痛苦、他的自律,少有的开心,以及被他掩埋在内心最深处最不想被人挖出的少年期——那是他人生最大,也是唯一的自卑。这么多年来,不管是园内也好,还是园外的,喜欢过音桴哥哥的姑娘不论年龄、不论远近,太大的不敢说,但塞满整座竹愉园绝对绰绰有余,不在话下。但亦是自少年时起,音桴哥哥就有个享誉全西域乃至中原的绰号——女人绝缘体!不论有多少姑娘喜欢他,爱慕他,他从不给回应,也不做任何解释。有一次她曾忍不住的私下问过他缘由,当时音桴哥哥正在厨房里生火,但和灶炉里火光四起的热气腾腾的火焰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音桴哥哥冷峻的脸庞和冰冷的口吻,他说:“与我无关的人与事,我为何要回应。”超级平静,但那一刻悦风却有一种寒从脚底起,直冲天灵盖儿的冰冷感,也因为那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对悦风那样说话,所以她的印象才会如此深刻。但如今,终于有一个姑娘敢于站在音桴哥哥身边,敢于当着他的面平静而缓和的说出自己的来意和心意,她不怕会失败,不怕被拒绝。她不知这姑娘了解多少音桴哥哥,是否知道他那无人不知的绰号,若是知晓,那么除了敬佩,她也是真心希望音桴哥哥可以打开心门,不要再那么孤独。
“童语小姐的真心,音桴。。。感受到了,也听到了。”
是音桴哥哥的声音,悦风心中不禁一紧,左手紧抓住身前的布料,双唇紧抿,仔细听着。“不要但是。。。不要但是。。。千万不要但。。。”心里这句话还未念完,音桴哥哥就已“完美”地打破了她这简单美好的愿望。
“但是童语小姐,音桴很抱歉,音桴。。。不能答应你。”
唉。。。预料之中的答案。左手松开了衣料,随意的舔了下嘴唇,音桴哥哥啊音桴哥哥。。。此刻的我心里只能默念出这句。
“没关。。。”
“姓音的!”几乎是同时开口,但后者的声音明显要高于前者且声音里充满了怒气。“你太给脸不要脸了!我妹妹今日怀着满满的心意来到这里跟你表白心意却连续遭到你的拒绝,枉费你还是所谓的园主大弟子,外界都说你如何如何好,就连家父都夸你行的端正又正直有礼。”
“安世侯,谬赞。”冷漠无情的口调。
“哼!父亲确实谬赞,且今日看来,贵园主也完全不似外界传的那么优秀和传奇,瞧瞧他亲手调教出来人便知。”越说越轻蔑,越说越嘲讽,越瞧不上。
但是这一回悦风却并没有急火冲脑门儿,虽然她真的很想而且已经在心里赏了他无数个巴掌了,但是她更知道他当着音桴哥哥的面说南容的坏话与不是,那就是老鼠舔猫鼻——找死!
音桴这个人,什么都可以忍,什么玩笑你都可以跟他开,你甚至可以当着他的面儿说他嗓音不好,他都无所谓,不在乎。但只要涉及到南容,哪怕你说他半个字的不好,他都会在顷刻之间,真的是顷刻之间跟你翻脸,可能声音不会陡然升高,甚至可说是无变化,但亦足以让你瞬间蒙圈。可这样的人毕竟是少之又少,然而此刻、现在,却有一个不知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大傻蛋敢这样直冲他人的底线且语气和内容都是如此的不堪。
“童谣哥哥你今日实在是太过分了!”
“你给我一边儿去别管!”而后悦风便听见了推人之后的脚步后退之声,很急。
竟然对亲妹妹下手!垃圾!!!
“童少莫要太过分了些。”音桴强压住心头的怒火,努力平静的开口道。
“怎么?我哪儿过分做的不对了吗?”继续刚才那不屑的口吻。
“童少辱骂尊师在前,对我竹愉园客人动手在后,如此解释,不知童少可还有疑问。”
讲真,悦风有时候是真的真的。。。也是超级无敌佩服音桴的好脾气了。人家都欺负他欺负成这样了,要换一般人,比如她早就心比嘴快上去跟他干一架了!更何况还被人碰了心里那根线。可如此情景下,他竟还能强压住心头之火跟人说话。音桴哥哥,佩服,佩服之至。
“当然有!”依旧是那副死德性。“第一,你说我辱骂你尊师,非也,我只是在跟你讲一个事实呀,你自己接受不了就随便给别人扣帽子,这当然是你的错;其二,我对你竹愉园的客人动手,那更是荒唐!小语是我妹妹,是我亲妹妹,我平日对她百般宠爱都来不及呢,又怎会对她动手?就算有,”忽然间,他压低了嗓音,用一副阴狠的口吻说道:“那也是被你逼的。今日的一切,全部都是你的错。”
“童少给音桴的罪名,太大,音桴,万不敢接。”
如此轻声且狠厉的声音,若不是共同生活了九年,悦风真的不敢相信这是她熟悉的音桴哥哥发出来的。那一刻,悦风感觉后背像绑了无数只刺猬,扎的她整个头皮完全发麻。
“你可知童家在尉犁国是什么样的存在?你又可知童语在尉犁国的地位?你今日连续拒绝童家两次,你知道这对你们竹愉园来说意味着什么?又会给你那个伟大的园主带来什么?”
真是卑劣到骨子里的家伙!心里和脸上的白眼儿已经完全不足以证明她对这个男的有多鄙视和瞧不起!听听他刚刚说的话,明明就是他的错,却三言两语的反推到别人身上,而且还特别“理直气壮”,“有理有据”的,真的是超级烦透了这种人!反推之后见别人不买自己的帐,就开始用威胁这一招,还搬出自己的家族和地位想让对方服软。这个叫童谣的,悦风虽然没有见过他,但从他今日的种种表现来看也大概知道他在家是个什么货色。若将来他引以为傲的家族没了,瞧他还能蹦跶几时。
邪恶归邪恶,对话听到这儿也是时候再为音桴哥哥出头护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