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愉梦之园

抬脚朝石子路的另一边走去,经过促织亭,又经过了高大茂盛的柳树丛。每走一步,悦风心里的厌恶和憎恨也会随之加深和积累。这个人自打进了竹愉园,脾气就没有好过,嘴巴更是没有干净过,尤其是对音桴哥哥,敌意更是明显。不就是拒绝了他妹妹的一番心意吗?至于吗?再者说了,感情之事本就勉强不得,一丝丝都不行!凭什么他童家在尉犁国位高权重的,我音桴哥哥就要答应?若不答应就来硬的,这是哪门子的“道理”?不论是在乌弋山离自己家中,还是在竹愉园的这些年里,她都没有听过、见过,更没有被灌输过这种理念,他童谣今个儿倒是让她“大开了眼界”,“醍醐灌顶”了一番。

“童谣少爷好威风,撒泼耍混都到别人家里来了。果然是名门出「孝子」。”走到他们中间,非常自然的将音桴护在身后,面无表情的面对着无礼之人。原来他长这样,悦风上下打量着,哼,不过如此!心中一阵冷笑。

那人见悦风突然出现很是惊讶,他完全没想到刚才的那场对话竟然还有第四个人在场!所以一时间他有些呆愣。

但是悦风身后的音桴和她侧身旁的童语却已经反应过来,他们一个在她身后轻声叫着她的名字,一个则很是开心的说道:“又见面啦。”

“又?”这一回,那个呆愣人倒是回了魂儿,看着他最爱的妹妹不解的重复道。

“啊!在山下的溪水边碰到过。当时她正用手拍脑袋呢,我以为她不舒服所以就上去问了下。”童语诚实的说道。

“悦风,你身体不适?”音桴略微上前一步问道。

“胡思乱想而已,没事儿。”仍是盯着前方,目不斜视的回答道。

“怎会突然下山?可是。。。”

“童少爷的家教,看起来也不怎么样嘛。”强行打断了音桴的话,悦风知道他是想问自己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不然为何要突然下山。但现在并不是说这个话题的时候,因为她发现站在他们对面的那位少爷正用一种别样的眼光瞧着她还有她身后的音桴。

“你说什么?”像是被刺激到了,童谣立刻将目光锁定在对面之人身上,表情凶狠,语气跋扈。“臭丫头你谁啊?从哪儿冒出来的敢这么跟老子讲话。”

今天,第二次。

绝饶不了你。

“表面上看,你应该挺爱你们童家的吧?”

“什么?”一看表情就知道这货没听懂。

“你刚刚张口童家、闭口童家的,你可有听过自己的语气与口调吗?满满地骄傲。但除此之外的任何事物、任何人都不被你看在眼里,放在心上。”

“那又如何?”依旧是傲慢的冷笑。

“所以我才说你只是表面上的热爱童家。”悦风还是不紧不慢,面带微笑。

“你倒底是什么意思?”又一次没听懂之后,这厮竟有些怒了。

但悦风心里却在慢慢发笑。

“很简单。”悦风说道,“你是爱童家,这不假,但是你更爱的是家族背后的荣耀,这个姓氏带给你的光荣、地位、身份以及旁人见到你时自然心生的畏惧。当然,更包括了你这一生都享用不尽的财富珠宝。”

“那也只能说明是我上辈子做了许多好事,如今的一切都是我应得的。”

啊呸!她真的在心里狠啐了他一大口,专门糊眼的那种!但是面儿上却依旧努力保持微笑,双目注视于他,以示自己对他这位尊客的“尊重”。

“但是童少爷,悦风请教。”悦风听见自己平静的开口道:“哪怕你爱的只是童家给你的权力和财富,那么在到别人家做客时,您是否也应该多少顾忌一下你祖先的脸面啊。”

“臭丫头,你今儿个可是真的惹到老子了!”竟然眉毛都竖起来了。

本也没想放过你!悦风毫不客气的冷笑回击到。

刀才刚刚出鞘两公分,就被音桴抬脚“送”了回去。

“你。。。”怒瞪着大眼珠子瞅着音桴,童谣被气的双唇直发抖。

“音桴只要活着,任何人就休要伤害悦风。”平稳沉着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很是安心。

“那你即刻便可去见阎王了!”说完又要拔刀。

“谁敢!!!”终于,悦风爆发了内心对他的不满,种种不满。什么玩意儿?真当这竹愉园是哪里,是何地了?真当主人不在家吗?

童谣盯着她,怒而不语。

“你根本就不爱童家,也半分尊重都不会给外人。”完全无视他骤然巨变的脸色,悦风继续说道。“你若真爱,出门在外自然会万事都以童家为先,以童家的家族利益为先。可是自从你进了这个园子,就一直在出言不逊,目中无人,毫无礼节。没错,我们竹愉园和贵府相比,规模和人数是不可相提并论,但即便是如此巴掌大的一块儿地方,也是受全西域和中原朋友的尊重和爱戴的。说的再大点儿,”而后悦风走近了那人一步,轻声蔑视地告诉他道:“我们竹愉园的名声比你的童府大得多,人气也甩你们家好几条街。至于教育。。。”说至此,她故意停下来,勾起嘴角朝他一笑。

怒极而视的暴躁感。

“更是高出你许多。”把脑袋略微向前探,她用极轻极轻的声音说道。

“不是的,悦风姐姐。”童语在一旁红着眼睛为她哥哥解释道,“哥哥虽然有些跋扈,可他平日里真的不是这样的人,好姐姐你相信我,哥哥今日只是因为我的事情而气急了,所以才会。。。”

“小语无需多言。”童谣的话虽是在对妹妹说的,可这凶怒的目光却是片刻都没有离开过悦风这里。“她说的对,全对!我童谣骨子里就是这样一个爱慕虚荣胜过爱脸面的人。今日之事,本就全是他音桴一人之错,与我童氏无关,更不是我童谣的错!”

“哥哥,不是的。。。不是的。。。”童语跑过去来着哥哥的手,小声哽咽道。

依旧是一副「打死不会认错」的姿态,这人的脸皮之厚,心态之“好”也乍实让人“敬佩”。

“小语,音桴哥哥不愿叫你小语,那不知你悦风姐姐是否有这个荣幸,可以如此称呼你呀?”

童语听悦风如此称呼她且全无之前的半点怒气和敌意,而是好言好语外加语气的和善,她先是撇了撇小嘴稳了下情绪,而后边点头边用鼻音发出一个“嗯”。

悦风与音桴都被这个小丫头的可爱鼻音逗笑了。

“我很喜欢你。”悦风直言道。

童语愣住。

悦风继续笑言道:“你我虽是初次见面,可你的长相很是可爱,心也很善,言谈举止更是让人喜欢,所以我才说我很是喜欢你。”

小丫头这才展露笑颜,也确实——很漂亮。

“但是,很抱歉,小语。”悦风先礼后兵道,“竹愉园真的不能留你。”

一圈儿细雾逐渐蒙上童语的双眼。

“很抱歉这样跟你说。但是小语,我只希望你明白,我和音桴哥哥都不是这里真正的主人,所以我们都没有这个权力让任何人留下。”虽是心有不忍,可是实话向来残忍。

童语闻之,依旧是没有任何言语,只是用那双强忍泪水的双眼看了看悦风,又看了看音桴。

“园主今日确实外出不在家,所以真的无法留下童语小姐,请童语小姐见谅。”音桴在我身侧柔声说这着。

“知道了。”童语满脸失落道,“童语不会为难你,童语这就跟哥哥回家。”说完便拉着童谣的手往门口走。

“小语先去马匹那里,哥哥随后就到。”童谣忽然道。

三人皆征。

“哥哥。。。”还是童语最先缓过来。

“小语听话,先去门口马匹那里,听话。”柔声柔语。

童语无声,只是默默松手朝门口走去。

“音桴公子也请先退下。”

这话让他二人都很是意外,尤其是他说退下时,那口吻,像极了主人在下逐客令。仿若一时间他俩成了客,这让人心里顿时不爽,不过面儿上悦风仍在保持礼貌。但是音桴就是音桴,稍许呆愣了片刻后,他随即调整自己,双手作揖道:“童少爷慢走,原谅音桴不送。”说罢,又看了悦风一眼后,朝学堂的方向走去。

“音桴在她心果然不一样。”良久的凝望中,童谣有些无力的声音从悦风旁边传来,她很是惊讶的侧过身来看着他。

童谣的目光没有改变和挪动,只是继续说道:“十九年前,母亲因为难产,生下小语的当夜便离我们而去了。而她,甚至连小语的面都没有见过。”

她将自己整个人完全面向他。

“也是因为如此,父亲对小语便有了一层恨意。但是这么多年来父亲却对小语没有说过只言片语。”

“是怕她有负罪感?”

“是的。”直到此时,他才收回目光看着她,原先眼中的那些怨气和身上的戾气都早已消失不见,此刻在她面前的这个男生似乎真的只是一个哥哥,而没有任何附加的身份和东西。“因为是母亲拼了命生下来的孩子啊。”说完,童谣便朝着大门口走去。

因他这句话给悦风的冲击实在是太大,所以他说完好一会儿后悦风才回过神儿来紧追上去。大门已开,他站在那匹马旁边,一手牵着马绳一手顺着马毛,在等她。“真是抱歉,刚才跑神了。”悦风赶忙道歉道。

“没事,”他随口应道,而后他忽然停下来转头盯着她,问道:“小语叫你姐姐,可看你的样子又比音桴小,所以,”上下扫了悦风一眼,“你到底是何人?”

而悦风也没有要瞒他的意思,所以大大方方的回答道:“悦风,竹愉园之主南容的未婚妻。”

“难怪。”片刻的惊讶过后,童谣平静道。

“怎说?”有了些许的好奇。

“若是园内的下人或事普通学生,是决计没有你刚刚的那一番姿态和口吻的。”

“何种姿态?”悦风背过双手问道。

“柔软中带着一股霸气,很逼迫,很强大。”他双目紧盯着悦风,说道。“很。。。不像是你这个年龄段的小丫头会展现出来的。”

“其实,我脾气可好、可温柔了。”悦风笑着说道。

他一怔。

哈哈。。。悦风心里一乐。“童少可知为何?”面儿上还一本正经的问他道。

他摇头。

“因为我们都被触碰了心里不能被触碰的部分。”故意停顿了下,随后再次开口并缓缓说出了那份量极重的两个字:“至亲。”见他征而无语,悦风继续说道:“童少也一样。因为知道了小语这辈子都不可能知道的事,所以对她格外上心,格外疼宠,甚至把自己当成了她的第二个父亲,于是便见不得她受半丝半毫的委屈,只要是她喜欢的、她想要的,人也好,物也罢,她全部都要得到,不能有分毫的例外。”

童谣站在那里,像根木头。

“童少,把自己活的太累,太辛苦了。”松开背过的双手走到童谣面前站定,而他的目光亦随她而动。“小语已经有一个疼爱她的父亲了,纵然她的出生让贵夫人早逝,可正如童少所言,这是你们的母亲拼了命生下来的孩子。所以同样的,你父亲在恨她的同时亦在爱她,不对她言明当年的真相是一种爱,欣赏赞许女儿的心上人亦是一种爱,同意她不远千里,只身来竹愉园与喜欢的人见面相处更是一种爱。更何况从刚刚小语的言谈之中所透露出的礼貌与教养更是体现了你父亲的多年心血与良苦用心。所以说童少,你把小语看的太重,也把你自己压的太累。”

“你。。。”眨眨眼,却没了下文。

“缘起,拦不住;缘落,亦如此。”是的,悦风承认,最后这句话说完,连她自己都不免有几分悲凉。

但是人生,何尝不是如此呢?

“从未有人跟我说过这些话,哪怕是父亲。”依旧是一副震惊的样子。

“悦风荣幸。”这句话,悦风是真心实意的。

风气,蝉鸣,逐渐西落的夕阳,独享于山顶的微微凉风,都让这位来自异国的贵族大少慢慢从呆若木鸡恢复到正常。

“童谣莽撞,得罪之处还望南夫人见谅包涵。”童谣看着我,认真道。

“童少客气了,我竹愉园想来包容好客。”悦风心情不错的说道。

这次,他没有立即接话,而是眼神望向了悦风身后的竹愉园,许久之后,他才慢慢的把目光收了回来,对着她又是一阵盯之后才开口道:“竹愉园果然名不虚传。童谣今日打扰亦受教了,童谣告辞。”

“童少客气了。”

把马牵到距她较远的地方后,童谣一跃而上,和童语一起驾马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