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愉梦之园
音桴曾这样说过,南容是个十分喜爱花草的人,所以园子里到处都栽满了他从西域各国搜罗来的奇花异草,只要有空地他便绝不放过。记得当时他说完后还忍不住笑了,而她却是半信半疑,直到如今跟在南容身边,一只手被他紧握着,在竹愉园里各处走一走,转一转,亲眼见了,亲耳听了他对这些奇花异草的介绍,特别详细的介绍。它们的原产国、自己是如何发现它们的、它的的喜好、脾气、开花时间长与短,哪个季节是欣赏它们的的最佳时机,甚至连它们香气的淡与浓适合哪个院落,南容都分的清清楚楚,绝不混乱,更绝不凑合。
“因为花与人一样。有的花香气浓艳,喜欢靠香味儿来吸引旁人的驻足、留恋;有的则气味淡雅些,不似前者那么强烈、刺鼻。它们外表平庸,性格安静,通常在角落里或是拐弯处静默的生长,吸收自然界的各种养分,等时候到了它们便自然的开花,不争不抢,静默无闻。当你路过它们的时候甚至都不会注意到它们的存在,因为在它们的周围有更美丽的花朵也在同一时期开放,而人们的目光会被那些色彩缤纷且香气浓烈的花朵吸引也是正常。可那些静默的淡雅小花却不会因为不受欢迎就草草凋谢,相反的,它们从不在意外界的目光,安安静静地开花,它们虽长在那些大花的下面,可它们却从未想过要逆天生长超过头顶的那些美丽。”
“美丽不好嘛吗?”悦风仰头望着那张侧脸问道。
这次,南容没有蹲下来与她平视,而只是轻拍了拍她的头顶,看着她的眼睛微笑着回答道:“不争不抢,静默本分的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才是最宝贵的内在,同时也是最美丽的外表和最吸引的了旁人的香气。”而后南容才蹲下身来,拍着她的肩膀,语重心长的问她道:“我的丫头,记住了吗?”
讲实话,南容前面的那些话,确实听的她迷迷乱乱,似懂非懂的,可他不争不抢的那几句话她却是实实在在地听懂了,也真的记住了。所以她重重地点点头,看着他的双眸,无比认真的回答他道:“悦风记住了,南容放心。”
听了她的回答,南容这菜灿若星辰的笑了,因为通过丫头的神情状态和刚刚铿锵有力的声音和腔调,他便知道她没有骗他而且确实把他的话记在心里了。所以他笑的很开心,真的很开心。
后来她长大了,长成大姑娘了,也明白了当年南容的第一段话面儿上是在讲花,实则是在讲人。明白了他在教她做人处世的道理,而这——正是他教给她的第一堂课。
受益终身的一堂课。
逛完园子已经是傍晚了,南容这才带着她慢悠悠地走进一个略显朴素的院落。和别的院落都不同的是,这座院子里只有野草,且一看就是极少打理,任凭它们野生野长。而且放眼望去,除了偶尔在杂草中长出的几朵小白花,竟是连一朵花也没有!也没有任何树木。而他们正对面的房屋也是整个竹愉园内唯一一个用绿竹子和瓦片搭建而成的建筑。此时此刻它正大门紧闭且一点儿声音也无。悦风心里纳闷儿整个宏大的竹愉园怎会有这样一处简陋如百姓家的建筑。“南容。。。”她抬头小声叫他。
可南容却并未开口,而是走向右后边靠墙根的位置拿起一把镰刀,而后走进杂草丛里一下一下的锄起了草。
“南容。。。”她站在那里,不知该如何是好。
“创建竹愉园以前,我也是个普通人,是个从草屋檐底下走出来的寻常少年,每天吃着寻常饭,喝着寻常水,早起先开嗓练功,之后靠着老天爷的赏赐与眷顾一步一步地有了今天。”
“所以这里是。。。”她转过头重新望着那个朴素的建筑,心中不禁生出了几分敬畏,“学堂。”
“是啊,为了纪念曾经的自己和过往。”南容不知何时静悄悄的走到了她身边,可这声音里她竟听出了几分微喘。
抬头与他对视后,他对她抿唇一笑,而后便不再看她。可能是身高吧,从她这个角度仰望过去,正好能清楚的看见他比平时的起伏要略快一些的胸膛。心下一阵难过,于是她拽了拽他的袖口,等他反应过来并重新把目光聚焦到她脸上时,她已换上了笑脸迎接于他。
“怎么了?”他轻声问道。
“你蹲下。”她轻声答道。见他不明所以,她又拽了拽他的衣袖,用略带撒娇的口吻再次轻声说:“你蹲下,蹲下咩。”
这次,南容听话的笑着蹲下,蹲在她眼前。那双明亮有神的美眸与她近在咫尺!努力“忽视”自己左胸口说完狂跳,微笑着抬起右手放在他的额角,极小心的为他擦去汗液,另一只手亦是。整个过程她都没有正视那双眼睛,但是她的余光却是清楚无比的瞧见了,瞧见了他的高兴、开心和满足,或许还有一丢丢的。。。幸福?但是她没敢确定。
这样的安谧知道被一声恭敬的“园主”打破,她才慌忙收了手在前身抠来抠去,红着脸低头站着,可还是没忍住的偷偷瞥泪眼身旁的南容。她看见他正在闭眸深呼吸,后来她才知道这是他在压抑怒火,强制自己转换心情不发火。所以再睁眼时,纵然他眼里没有了火气,可这不怒自威的神情依旧让人打心眼儿里害怕,这从对面那群人的低头、躬身的姿态便可看出。
“介绍一下。”南容开口前,她以为他的口调会是像下午在促织亭那般冰冷似冬,因为他刚刚的眼神实在是。。。然这一开口她才知道她有多不了解这个男人,他的声音中听不出丝毫怨气或是怒气,完全没有!!!而是一如这盛夏的晚风那般——热情!她不禁仰头望向他,发现他脸上甚至还带着微笑,尽管是测颜,可她没有眼花,她瞧的很清楚。
这个男人的自控力。。。
“悦风,竹愉园的女主人。”简单一句话之后,南容便低过头来看着她,神情温柔,笑容漂亮,仿若刚才的怒气全然不存在过似的。
除了音桴,所有人都惊讶不已。他们有的人在交头接耳,有的人则一会儿看看她,一会儿又看看她身旁的南容,但最终他们还是会把好奇或是不敢相信的目光落定在她身上,而那些人看起来比她大不了几岁。
第一次被这么多人,这么多双眼睛盯着,真是的很不自在。于是她垂下脑袋,目光一会儿瞧瞧自己的脚,一会儿又瞧瞧别人的脚,反正就是不能安定下来,与南容相握的那只手也不禁松了紧,紧了松的。
南容感受到了从那只手传递出来的害怕、紧张和不自在,于是他出声严厉呵斥道:“音桴给你们上课太轻松、太自在了是吗?一个个的表情都这么丰富,话这么多!我再说一次,悦风是我竹愉园的女主人,以后见了她跟见了我是一样的,听见了吗?”
“听见了。。。”
“我竹愉园是饿着你们是吗?!!”南容这次是真的怒了,不禁音量突然提高了许多,就连握她手的力度也大到差点儿让她落泪。
音桴本想开口提醒南容,可又惧于发火的他,所以选择了闭嘴。
“听见了,园主!”威力怒火下的“异口同声”,“声若洪钟”。
“全都滚!”依旧怒火未消。
众人听后,如老鼠脚底抹了油,瞬间就四散逃开了,只除了规规矩矩的音桴。
“音桴,”口气稍缓了一些的南容叫住了刚与他擦肩而过的大管家。
音桴闻之,又重新走回到南容正对面,规规矩矩地向面前之人欠了个身,双目下垂,开口道:“园主。”
“悦风之事,你去跟蝉衣说一声,她之前回大宛了,走之前说今晚戌时左右回来,你去他们院儿里等她一下。”尽管听上去没有刚刚那么大的火气了,可这语调听上去却依旧冰冷,生硬,不带任何情感,脸上也不带丝毫表情。
“知道了,园主。”
“去吧。”
恭恭敬敬地像南容欠了一个身后,音桴忽又转向悦风,悦风以为他是有话要说,却是万也没想到他竟毕恭毕敬地向她深欠了一个身,这可实实在在地吓了她一跳!赶紧躲到了南容身后,双手紧攥着他的衣料,结结巴巴的说道:“音。。。音桴。。。哥哥。。。我。。。我比你。。。比你小,我。。。我。。。受不起你这。。。样。。。”越说声儿越小,到最后干脆完全直接躲到南容身后了。
“园主刚才说了,你是竹愉园的女主人。既是主人,那便受得起。”规矩的回答,规矩的语调,和在焉耆国认识相处的音桴完全不同。
“音桴哥哥。。。”悦风小声嘟囔着,从南容身后探出半个脑袋,却瞧见音桴依旧低垂着脑袋,半欠着身。“诶哟。。。”实在是不习惯他这样,她只得重新“缩回”南容身后,两只手仍旧紧攥着他的衣料。
“音桴啊,”头顶上传来南容的声音,却与之前不同的是,这次的声音中多了几分仁慈。“也快戌时了。”
“音桴这就去。”
而后音桴便从悦风和南容身旁缓步离开了。而悦风却盯着那个背影越走越远,直到它成了一个小点儿。
“还没看够呐,我的丫头。”
“诶?”闻声转过脑袋,却看见南容那张漂亮的脸,尤其是那双美眸就这么冷不防的出现在她眼前,还是如此近在咫尺的距离!本能的后退了一小步顺便喘了口气,心想好一个妖孽!
“是在想什么吗?”
“嗯?”
“不然那么盯着别人看。”南容的口吻听起来酸酸的,面部也略有不悦。
“啊不。。。不是。。。”她赶紧解释,“我只是,只是有些不习惯音桴哥哥突然的转变,尤其是对我的那种。。。恭敬。”把双手抠在身前,脑袋也低垂着,看着自己的左右两根食指来来回回的抠弄着。“这感觉,就很。。。别扭。。。”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南容忽然严肃的说道,“且先不论你们的私交如何,单凭他是这园内的一份子,又是我的大管家,他就应该以身率表,像对我那样的对你恭敬、有礼,如此下面的其他人才不会只做表面功夫。只是。。。”忽然间,南容极其轻缓地捧起悦风的下颌,先盯了她好一会儿后才开口问道:“丫头,不喜欢自己的新身份和新称呼是吗?”这次,他的眼神里多了几分哀伤和。。。不自信。
她当下心一紧,一痛,赶紧也学着他的样子把手轻放在他的下颌处,上前一小步与他更近一些。“不是的南容,我绝没有那个意思!你给我的新称呼,给我的新身份,不管是哪个,只要是你给的我都喜欢,真的真的喜欢!所以不要再乱想和不高兴啦,好咩?我的先生?”说完她又在他脑顶上轻拍了拍。
哀伤不自信的双眸正渐渐恢复明亮与光彩,温暖如初夏那般的笑意正一点一点的「走」入其中,宛若我们西域每个明朗夜空中的星星那般好看,再加上他此刻的露齿笑,都不禁让人心生涟漪,如痴如醉。
“好,听我家丫头的,不乱想,要开心。”说完南容又“哈哈”大笑了几声。她完全看的出来,他是真的真的。。。真的很开心,比刚才更佳流光溢彩的双眸、更大更深更漂亮的笑容。以至当下的那一刻,她甚至有一种错觉,真实的错觉:与她近在咫尺正在大笑的这个成稳男人仿若变成了三岁的孩子,稚嫩又可爱,似乎这才是真正的他,这才是真正的南容,成熟与稳重只是他的外壳,而现在、此刻,在她眼前的这个形象才是不为不为外人知,只有她才能看得到的最真实的南容。她很开心,也很感动,所以不自觉地,她连想都没带想的就将心之所想对着他脱口而出道:“萌萌。。。”
许是没有听懂她在说什么,南容顿住了笑呆愣了一下,而后才开口问道:“什。。。什么?你在。。。叫谁?”
她双手环在他的颈后,脚下向前一小步与他鼻尖相碰,看着那双还处于呆愣中的明亮美眸,她笑着轻声说道:“在叫你。”
南容这才眨了眨眼,却依然不明所以的看着她。
她不禁又把他往前勾了勾,这回可就不是鼻尖相碰了。“我说,我刚刚。。。在叫你。南容,我想给你取个名字,一个只有你只、我只、天知地知和这竹愉园内所有花草、空气才知道的名字。”
“是你刚刚叫的。。。”
“萌萌。。。”她接过他的话。“我想叫你萌萌,且是从此后只有我才能叫你这个。名字也好,人也好,都只能归属我一人所有,其他任何人连想都不要想。”而后她闭着眼深吸了一口气,“萌萌,可愿意?”问这话时,她并未睁眼。
“如此独一无二的名字,如此沉鱼落雁的娇妻,萌萌。。。自然愿意。”
好魅惑的声音!
她缓缓睁开眼,一双极其明亮又充满了无限柔情的含笑美眸正看着她,而她也随之用一个笑来回应他,顺便也来掩盖一下自己因突然加快的心跳而导致的慌乱。
“不管我的丫头想叫我什么,想做什么,我都愿意且绝无怨言。”魅惑又温柔的声音。
“当真,愿意且无怨?”心里瞬间冒出一个大胆的画面。
“嗯,愿意,无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