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河醉
“奴婢名叫齐六棍。”小姑娘怯怯的跪在地上小声道。
我随手端起起桌子上的点心递过去,六棍双眼一亮,快速接过,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一口吞了三四个竟也不觉得噎。
这样的一碟子点心可换他们家十几口人一年的口粮。
还记得我刚入项府的那天,夜里也是这样的黑。
狗子偷偷从袖子里掏出一块用布包着的点心递给我,我难以置信的接过,心里想的却是他要害我,那块点心直至放到发霉后,被我丢进了泔水桶里。
现在我倒是突然想念起被我丢掉的哪块点心起来。
“六棍?姑娘家家,怎的叫这个名字?”扶苏皱了眉嫌弃道。
那小丫头满嘴的点心,顾不上回话。司懿低声回复道:“回公子,起名叫六棍,是因在家中排行第六。”
见扶苏依旧满脸的不解,我好心解惑,“估计他父母一直在盼个儿子。”
“起名六棍与儿子有何……”扶苏见我一脸流氓表情望着他的下体,堪堪停住了后半句,面色顿时一片绯红,恼羞成怒道:“简直胡闹!”
司懿忙岔开话题,“她的父母本想把家中的女孩子都买给我,最后只挑了这一个。”
听了这话,我心内顿时不自在了起来,“禽兽罢了,什么‘父母’,拿自己的孩子当货物来……”
“才不是呢!”六棍突然抬起头来,大叫着反驳。点心渣渣喷了我一身,我顿时黑了脸。
司懿低了头偷笑,被扶苏眼神警告后,上前将那小丫头训斥了一番。
扶苏递给我一块帕子,道:“叫她到下面去,怎的找来这样粗陋的丫头。”
我起身将那些点心渣抖了抖,“留下吧,挺有趣的。”
扶苏仍觉得不妥,但也没有说什么,只道:“将她这名字改了去吧。”
蜡烛忽然被风吹灭,银杏树叶沙沙作响。
我接过帕子擦了擦脸道:“不必,看她自己,名字毕竟是一个人的根,改来改去到头来都找不到自己的归处。”
扶苏眸色忽深,“也罢,今日天色已暗,你且歇息。明日遣几个旧时秦宫里的丫鬟给你用。”说着就要起身。
我按住他,“先等一下,进屋,我给你处理一下伤口。”
扶苏略微迟疑后笑着点头。
司懿转身去拿药箱,六棍将屋内的蜡烛都点着了。
烛光下,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呈现在眼前,与命门只差了一寸,的确是用我随身携带的发簪所伤。
我习惯刺下去后再狠狠一拉。
——他果真对我的习惯了如指掌。
若我真能发觉不到其中的破绽,便会对其感到愧疚、不安。再因着他大方原谅的态度,我便会对其亲近之感。在无形之中便低了他一头。
我顿感脊背发凉,这是……帝王攻略?
究竟要做什么?竟不惜以伤害自己来达到目的。
司懿呈上药物,我一边替他擦洗,一边缓缓道:“大公子可知我是从什么时候,生了这种在梦里杀人的病么?”
扶苏没有说话,我自顾自的道,“还记得那是一个雪夜,我放火烧了一个将军的家,大火烧到天亮才燃尽了。”
“那晚,我守在门外一夜,奇怪的是没有一个人往外跑。”
烛光摇曳,照耀着扶苏如冠玉般的脸也阴晴不定。
“东西都燃尽后我提了剑去搜查,在一个角落……搜到了一‘堆’人。”
“他们环抱在一起,像蒜瓣儿一样,最外围的已经被烧成了灰烬,我一层一层的扒开,最里面竟藏着一个小男孩……”
我不由自主的咽了一下口水,继续道,“他竟还活着,浑身都是血红的燎泡,朝着我爬来……”
突然,一双厚实温暖的手抓住了我有些颤抖的指尖,扶苏沉声道:“别说了,我不想听。”
我轻笑一声,“抱歉,污了大公子的耳朵。”
扶苏不顾流血的伤口,起身拢了拢散开的衣襟。
我朝他伸出手,“贱物别脏了大公子的手。大公子的恩情我一直记在心里,不会忘的。”
扶苏的脸色顿时难看到了极点,他没有说话,沉默了半晌后,从怀内拿出一根乌黑的簪子递给我。
司懿想上前解释,被扶苏瞪了一眼后只抿了抿嘴,转身跟着扶苏走了,临了还回头看我一眼。
六棍疑惑的望着扶苏离开的背影,又回头看向我,“漂亮哥哥好像生气了。”
我看着空荡的房门,“记得以后要称呼他为主人,不然会没有饭吃的。”
夜里,窗外风声呜呜!连带着门窗都啪啪作响,似无数冤魂在咆哮哭泣。
我转辗反侧。雷声突然“轰隆”一响,闪电的光将房内照的如白昼一般。
那个浑身血红色燎泡的小男孩又出现在离我两丈处。
我定定的看着他,缓缓道:“你趴那么远做什么?过来,过来杀了我!”
他凸出的双目泛着阴森森的光,戏谑的扯了扯了焦黑的嘴角,嘴唇一张一合,好像说了什么。
一股无名怒火突然自小腹烧起,我起身吼道:“没用的废物!有本事过来!杀了我报仇!过来呀!”
小孩突然又消失了,地面上光洁如初。
六棍掌着一支蜡烛进屋,“主人!”
蜡烛燃烧的橘色光照亮了六棍的下巴和周围的事物。
我朝她招了招手,“你将蜡烛拿近些。”
她拿着蜡烛朝我走近了些,“主人,你……”
“不要叫我主人,我不是主人。”我接过她手里的蜡烛道:“你去休息吧,不用再侯着了。”
六棍却像是被吓到了,小心翼翼的后退了一步,转身跑了出去。
莫名奇妙!
我起身照了照周围,并异样,又来到梳妆台前,镜子里的我脸色惨白,双目通红,眼神内透着一股狠劲儿,像极了来自地狱的恶鬼。
第二日是个晴天,早晨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房间,我满心疲惫的起身,窗外的银杏树上有一窝麻雀崽子,叫声有些凄烈。
经过一夜的暴风雨后,天有些凉,走廊的栏杆上全是雨水,我一只脚跨在上面,一只手扶在栏杆上,半倚着身子找麻雀的影子。
原是让大雨掀翻了窝,三只崽子摔死了一只,另一只壮点的估计已经走了,现只留下眼前这只没几根毛,灰不溜秋的小家伙了。
我翻过栏杆随手将它提了起来,小家伙不甘示弱狠狠啄的我的手,一只翅膀飞快的拍打着,另一只翅膀已经断了。
想着给它包扎一下,我便起身朝那日见过的临时药棚去,找点轻便的东西给它的翅膀做个支架。
路过圆形的拱门时,只瞧见两个鬼祟的身影一闪而过,其中一人长衣飘飘、气度不凡,我想追上前去查看却被两个带刀侍卫拦住。
绝对有鬼!
正当我准备一鼓作气追击时,拱门外一道圆润成球的身影吸引了我全部的目光。
那只小家伙突然不安分的叫了起来,我回过神来,几步跃到那人身后,一把将他擒住,那人惊恐万分的扭过头来,一张粉嫩透红的脸因惊吓挤在了一块。
“果真是你!”我凉凉的道。
肥鸽见到我后大惊失色,又在见到我这幅表情后,顿时嚎叫起来,一口一个“好妹妹”的叫着。
旁边的几人一脸惊恐的散开,看到我一身寝衣,头发散披的模样又聚了上来,我带着警告意味的眼神朝四周扫了一圈又落到手下那人,众人都老实低了头。
我松了手,他顿时跪倒在地。“子虚,我错了。”
“错在何处?”我只乜了他一眼,便低头安抚起手里的麻雀崽子来。
“错在瞒着你与旁人勾搭。”他回答的坦荡。
我极其不信任的看了他,“只一处?”
“只一处。”他坚定道。
“屁话!”我一脚将他踹翻,怒骂道。
“那日在城南客栈,不是巧合,是你与扶苏暗度陈仓。”我肯定道。
我上前抵起他的下巴迫使他直视着我的眼睛道,“说!你还做了什么?”
“只那一次!子虚,你信我……”
“啪”一记极响亮的耳光扇在肥鸽脸上。他头歪到一边,再回过头来时脸已红了大片,嘴角留着血。
“你在拿我当三岁小孩。”
我重新用指尖挑起他的下巴,“再说。”
肥鸽肥嫩的脖颈上一处凸起缓缓滑了一下,“我不知道说什么。”
“说你们是何时搭的线。”我紧盯着他,准备随时掐断他的脖子。
肥鸽眼神有些发散,开始回忆,“是在项梁吴中起义那年,我第一次见你后。那天夜里风很大,吹落了你的面纱,我被绑在太守府的密室内,你拿不了那许多的金银财宝,便解开了束缚我的枷锁,让我帮你拿东西……”
我打断他没意义的叙述,“行了,这些我能不知道!说点有用的。”
“那晚,坐在对面高楼上的人就是扶苏。后来他找到了我……”
我心中一沉,竟这么久了……
“子虚,他只给我打了个印记,后来便再也没有找过我,我从未背叛过你,你且仔细想想,这些年我有没有,有没有一件,有我要害你…………有一次错误的信息交到你手上。”
他质问的眼神直愣愣的盯着我。“子虚,我从未背叛过你。”
“城南客栈那次,真是透着几分巧合,那日我去踩点碰到了他,只是在他的追问下不小心透露了要在那处接头。”
我松了手,心中还是不太信,只是他后半段说的当真叫我挑不出一点毛病来。
“肥鸽啊肥鸽,你莫名出现在扶苏宅内,又道出与扶苏相识多年,还叫我信你,你叫我如何信你。”我玩味的轻拍了拍他的脸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