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陷落

树木静静地生长,清淡的檀香牵引着路晚沿回廊继续向前,阳光自镂空的雕花窗中射入,将她的瞳色映得很浅。

身着素衣的男人走在她身后,温润的目光始终放在她身上。

周遭空落落的,简约雅致的园林山水回环地布置在其中,是唯一的看点。

“这是哪里?”

“这块地已经归你了,作为我们往后的住所,也是属于我们的家,想怎样装修布置都依你。不是想开个小卖部吗?还包括前庭那个门面,全权交由你。”简依青将房产证交到她手中,“不需有担忧,你只要答应做我的妻子,还有老板娘。”

路晚久久没有反应过来,就在虎仔离开的那天,她莫名被情绪冲昏了头,今后会不会开小卖部其实都不大重要,至少她没再想起过一次。

他不仅上了心,还明确告诉她那一切都可以是现实。

小卖部是其次,家,他送了她一个相当有诚意的家。

“买这么阔的一处房子,你哪来那么多钱的?”路晚抽抽搭搭地哭起来,将房产证又塞回了简依青手里,不等他皱眉,她满当当地扑进了他怀中,“了不起啊你!老是悄悄做些让我感动到能哭死的事情……”

“没有违法乱纪,都是这些年我卖字画挣来的。”简依青将她围在怀中,指腹摩挲着她柔软饱满的耳垂,他浅笑出声,察觉到了心口处的濡湿。

“嗯,房产证还是放在你那里,既然是我的东西,那你可要帮我管好了。”

语气娇蛮且无理,简依青眼中的笑意更甚,一个简短的“嗯”字自喉间溢出,他低下头去望她,拭去了她眼角晶莹的泪。

“行吧。”路晚的眼睫湿了个遍,她却不再哭泣,红润的嘴巴翘得老高,也许是恃宠而骄,“其实还挺不愿让我家阿青沾染上钱那种俗气的东西。”

“人生在世,这是无法避免的,况且我需要养你。”

“怎样去养?”

“全部的,我都交给你。”简依青曲起食指敲了敲旁边的木柱,“穗儿,我原有的家境或许比你想象的要殷实,况且这些年所作的字画卖出去后攒了不少钱。”

“那接下来的日子就拜托你啦。”

“嗯。”简依青温和应声,将人拉住抱在了怀中,“不仅限于这个古朴小镇,如果以后你想重回广阔的地方,我便是那根将你送得更高远的风筝线,并非限制,而是你倦怠时得以依靠的安稳归处,将你从缥缈的天空中拉回来,好生抚慰。乡野或是城市,你在哪里,我就会在哪里。”

路晚前行得很快,且不怕跌落,如今,她也眷恋起了着陆的踏实感,会的,有人能够接住她。

“阿青,你有多爱我?”

出乎意料的,简依青摇摇头,眉眼满是寂寥。

“是没有那么爱?还是一点都不爱?”路晚心口一痛,明知不可能是以上这些结果,情绪却难以自制地波动起伏。

“那晚的雨下得恰好,在你出现的前几天,我在为离世做准备。”

语气淡淡,他的神色也沉寂下来。

路晚下意识收紧了环在他腰间的手,她仰头痴望他,那下颌的线条流畅而分明,而她只觉得心被刺痛得彻底。

“第一回想杀人没有成功,所以第二回我做了完全缜密的准备,如果那人不是突然暴毙,那他会惨死在我的刀下无疑。”

“偏偏老天钟爱戏弄生灵万物这种无聊的游戏。得知他因病死亡的那一刻,我心中颤颤巍巍地吊着的那口气自然就散去了,全身都变得软绵绵的,包括神经与心脏。原来,这么多年牵连着我存活的只是那滔天的恨意。”

“我孑然一身,唯有父辈留下的屋产要好好打点交待,在等待的那段时间里,刀身无数次挨上颈动脉,这个世界过于荒凉,难熬、难耐。”

“那晚我本是坐在说书老先生的后围拉奏二胡,高台之上,我一眼就瞥见你的身影,被淋得全身湿透,指尖捏紧毯子的模样狼狈且脆弱。我兀自想了很久,拉错了好几个音,专注猜测你赤脚行了多少路才来到这里。”

“一切随心,再回过神时,我就已经将那把伞递到你面前了,连背上的二胡是何时撞断的都不知晓。”

“我没有接触过爱情,当它降临时,我还分不清主次地对那只白色的蝴蝶发饰依依不舍,因为那是属于你的,曾停留在你耳边,沾染过你的发香。”

简依青低下头来,准确地与她的眼睛对上,他言笑自如,眉毛也泛起柔柔的涟漪。

“爱分不出一个明确的概念,穗儿,我的心早已经跑到你的胸口里去了,和你同步跳动,生死与共。”

两人待在一起的时候,总是跟得了皮肤饥渴症似的贴在一体,牵手,拥抱,或是做些更为亲密的事情。享受平静时光,没有什么话可以讲,但四目相对之时,又好像有说不完的话。

灼热的爱意攀附上神经,绵绵的,全身都酥麻。

这里的景物清幽雅致,路晚拿手机拍了好些照片,她垂眸翻看着,路晚无意间瞥见了一个被隐藏起来的相册,头脑风暴了好半天,她才记起密码。

她向来把工作和日常分得很开,这个加密的相册就主要是记录一些生活中的琐碎。

其间混进来了一张别类的照片,路晚点开它,饶有兴致地拿到了简依青面前。

“那回我周末临时被叫去公司开会,后来才知道,是我带的几个新人悄悄给我准备了生日惊喜。”

照片中的路晚身着深色职业装,优雅安静的气质并不常见,她回眸之际恰好被抓拍,眼皮略微耷拉着,呆板的黑框眼镜禁锢了许多东西,正如幽静的夜里悄然坠下一轮明月。

“皱什么眉?后知后觉我丑了?”路晚不依不饶地环住简依青的脖子迫使他低下头,瞧见他温顺的模样,她又莫名委屈起来,“怎么办啊?我今年就满二十七岁了,比你要老上好几岁的。”

“只是心感遗憾,那时候的你是我没有亲眼见过的。还有幼年时期的你,少女朦胧时期的你,为某个人奋不顾身的你。”简依青似乎意有所指,注意到了照片上的一张侧脸,他目光黯了黯。

“没关系,整个路晚都是你的,况且,过去的事情我不是在慢慢讲给你听吗?”

“我知道。”

“怎么了?”察觉到他的情绪趋于低落,路晚连忙捧住他的脸安抚着。

“你和那个男人站在塘边的时候,我看见了。”

路晚忆起了上回徐煜城来镇上找自己的事情,她方才明白,原来是别扭的人在吃醋生闷气。卑鄙的心思生得迅速,她松开环住他的手,不易察觉地往后退了一步。

“嗯?你是什么意思?”

闻言,简依青眉心皱得更紧,他望着她,唇轻启后又抿紧,表达不出个什么所以然,他懊恼地别过脸去,实在被气得狠了。

“对不起阿青,我把五年的时间给了别人,”路晚收起玩笑的表情,对于自己过去的感情经历,她毫不避讳,“和他纠缠了那么久,或许我只是想为自己的青春买单,总想着再等等,再等等,就不至于白白损失掉这段长时间的恋情。”

从来没有真正踏进过丘比特箭下的世界,路晚自认为是更加高傲的那一方,从相识到确认关系,一直以来都是徐煜城在主动追逐。当他把娶她这件事搁置得很远的时候,她终于看透,可以毫不犹豫地抽身离开。

而简依青不同,他单凭一个失落的眼神,她就能拉下那曾经怎样都拉不下的脸皮,理智全无地迁就他,且心甘情愿。

还有结婚这件事情,和他相识只不过数月,她便生出了结婚的念头,未来的岁月明眼可见,一辈子都能这样和他依偎在一起,那该有多好。

“你好厉害,阿青,我被你迷得晕头转向了。”

“你也是。”

她的笑过于真诚,迷恋与痴迷在红润的面颊上方发芽生长,简依青明白的,他也是同样,沉醉在了爱情中。

只是晚了一点,她才出现在身边。刻意摒弃掉心中那疯狂发酵的涩感,他暗自劝说自己,已经足够幸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