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陷落
没有星子,月亮自幽暗的深渊中升起,银白微光里,房檐的侧影与树丛紧相交缠,未知名的虫鸣叫不止。
这样的夏夜燥热难抑,路晚翻身拿起蒲扇,正巧驱退了耳边某只嗡嗡的蚊子。青色纱帘轻拂而起,她睁眼去瞧窗外,只一瞬,便飞快收回。
向身后探去,薄汗已经润潮了睡衣的布料,路晚恍惚了一瞬,既因天气的炎热,也是对寂静黑夜的本能恐惧。
手机屏幕亮了又熄,路晚深深吐出一口浊气,好久没有失眠了,现在已经凌晨过了她仍没有睡意。攥紧贴在胸前的温玉,她踩着拖鞋开了房门。
只想喝口水,路晚端起茶杯仰头咕咚一下终于解了渴,大股凉意铺天盖地的袭来,鸡皮疙瘩瞬间就浮于手臂之上。
终于舒缓了些,她转身回房间去,才刚扶住楼梯,却突然探出身子仔细去瞧,厕所里的灯是亮起的。
舒纪红的房间在一楼,离厕所近,但路晚考虑到她老人家的腿脚不便,就颇为强势地在她房间里安置了一个夜壶。
“您这会儿出来做什么?之前您起夜方便都是用房间里的夜壶啊。”
“外婆?”
路晚心生疑虑,边说着边加快脚步往厕所走去。
“您——”
厕所门被推开,暖黄的光线才清晰了些,话陡然卡在了路晚的喉咙中,她面色煞白,几欲随着地上的人昏死过去。
舒纪红歪头半靠着贴了瓷砖的墙壁,有一只鞋没有在脚上,她眼睛闭得很紧,唇色黯淡,甚至都不能确定是否还有呼吸,
路晚不敢轻易去触碰失去意识的老人,她蹲跪下来,胸口剧烈起伏着,开始祈祷能把自己所能呼吸到的氧气多分给外婆一些,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落,隐进了地面铺的防滑垫中。
提起全身力气,路晚跑回楼上去拿了手机,涕泪横流,她艰难喘着气:“阿……阿青,外婆晕倒了,我需要你的帮助……”
数分钟而已,简依青和诊所的周大夫都已经知道了这件事,且正匆匆赶来。
路晚回到厕所,将门窗都打开了来,她颤着手指去探了探舒纪红的鼻息,再按照周大夫的叮嘱使得外婆保持侧卧位。
舒纪红手旁落了干净的裤衫,而张开的两腿是湿润的,氤氲的那一块深色令人心惊,路晚连忙擦去自己脸上的眼泪,替老人收拾干净了下身的狼藉。
外婆时时刻刻都维持着属于她的风度和文雅,即使老去,她也不愿再任何人面前难堪。
路晚用双手捂住脸呜咽难止,不该是这样的,她该再敏锐些,再细致体贴些,就不会有今天这种事情了。
双腿的温度在逐渐流失,路晚稍微挪动了一下身子,就虚虚拢在舒纪红上方,想分给她温暖,却又怯于太用力地触碰她。
寂静夜里,这个大意的外孙女悲恸地流泪起誓,等外婆醒来了,彻底好了,自己要整天和她缠在一起,晚上盖同一张被子,再也不分开。
虽然诊所有救护车,但不具备急救技术和条件,简依青和周大夫前后赶来,急忙将舒纪红抬上了救护车。
要尽快把昏迷的人往县城的医院送去,前面有个年轻人开车,那时路晚去包扎脚踝时见过的,约摸着是周大夫的徒弟。
周大夫弯着身子在检查舒纪红的情况,他里面还穿着睡衣,估计是出门太急,就随手抓了件外套,杏色的女士开衫,估计是他妻子的。
路晚靠在简依青怀里,身子绷得很紧,情绪被吊得很高,她的目光在舒纪红苍老的面容上徐徐打转,眼珠森森的,像雾中结了冰的湖。
此刻,简依青是路晚的主心骨。
周大夫的一双手悬在半空,他缓慢坐下,出声劝慰:“不要太过担忧,老人家她自有福报。”
“谢谢您。”
男声清冷,浸了深夜的寒。
周大夫虽不像长舌妇们那样八卦,但他对简依青的事情略有耳闻,他发了怔,没料到别人所传的“哑巴”竟能开口说话。
简依青无暇再去理会诧异的周大夫,他的注意力全都放在怀中人的身上,他吻吻她的眉心,又贴了贴她的脸,宽大的手掌始终与她交握,潮湿的空气困陷于手心的纹路间。
不要怕,不要害怕,我在你身边。
世界熄灯,黑暗降临时,他想看见光芒游弋于她肌肤之上。
深夜的医院从不缺人,路晚冷淡地瞥一眼,大片大片的冰渣子凝在眼中。急诊室的灯牌红得战战兢兢,眼睛酸涩异常,她也才想起自己的脖颈早已僵直。
“诊所没人守,天刚明就有患者上门来,我和小宋就先走了,有什么需要随时联系。”
“今晚实在是麻烦您了。”简依青扶着精神恍惚的路晚站起身来,进行今晚的第二回道谢。
“不必谢,这是我应该做的事情。”
这一整晚周大夫有心操劳,没来得及喘上几口完整的气,来来回回的跑,头顶稀疏的几根发四处飘散,像只和蔼的老刺猬爷爷。上回见这画面,路晚笑得直不起腰来,如今她能够淡然出声:“您的头发乱了,需要整理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