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陷落
拖了几天,路晚才再次去往医院,她再也见不到外婆了,那份冰凉的死亡证明将所有的念想都遏止住了。
舒纪红的丧事是由简依青操办的,不仅仅基于她是路晚的外婆。老人和善的面容不会随时间的流逝而褪色,他曾经也承受过她的恩惠,哀恸自心底生出。
陵园,寂静无风。
崭新的墓碑与青苔斑驳的墓碑并排而立,互有依靠。好漫长的晚年,现在舒纪红终于与她的爱人见面了。
“您说过的,您会守着小镇,我回来时好有个落脚的地方。”
“我很生气,为什么您突然不要我了?”
路晚跪坐下来,地面粗粝而冰凉,她自说自话,丝毫不在意小腿处的异样触觉。她轻抚墓碑,干涩的眼眶再流不出一滴泪水来。
“您见到外公了吗?他肯定也很想您吧。”
“心里积攒了说不完的歉意,是我没有照顾好您。许我下辈子好不好?下辈子我还是您的外孙女。”
繁茂的绿叶沙沙轻响,是风传来了消息。
舒纪红大概是应了,她有那么多的宠爱,都只想给那个打小缠在自己膝前玩闹的女娃娃,名唤穗儿。
路晚扬起一个漂亮的笑,视线模糊得厉害,她哭得哀切,指尖陷不进坚硬的石料中,好疼。
一身黑衣的男人守在路晚身后,任她将情绪发泄出来。等她累了,他会将她抱回家的。
桌子透露出古朴,看着有了些年代,表层的刻痕深深浅浅,没有涂什么油漆一类。上面摆了好厚一叠纸,风过有痕,柔软的纸料翘起了边角。
都是老人的手写祝福,她生病了,一句简单的话不停重复,笔划歪歪扭扭,多数都无法拼凑成完整的字句。
路晚低垂下黯淡的眼睛,一页一页地扫视过纸上的内容,没有为任何一处多停留。天气潮湿,指尖触到的是冰凉的滑腻。
舒纪红没有放弃过,她悄悄练习,迫切地想抓住自己失去了的能力,好给她的孙女寄上最后的祝福。
写那么多,手和肩颈得酸成什么样呢。
路晚面色如常,从一串铜丝串起的钥匙中取出一把,打开了常年落锁的落地柜,隔板之间叠了诸多的绸布衣衫,角落里还安放着首饰盒、香盒,都是老一辈手艺人的作品,倾注了太多的心血。
路晚捧起一柄玉如意,闭上双眼用脸轻轻贴着,她明白的,这是外婆为她备的嫁妆。
这所有的准备,都只进行到中途。
就差一点,外婆再看不到自己出嫁了。
她要好好伤心一阵子了。
细雨绵绵,路晚披着简依青的外套立于阁楼的小窗前,身形窈窕,面色却蒙了一层死寂的灰暗。
这是一副漂亮的躯壳。
她是在的,住在这栋房子里没有再离开,可老人离世的事实并没有推减多久。
惯来喜爱小镇的安静,就这么一回,她心底爬满了怨恨的利刺,要是离县城再近些,说不定会是另一种结局。
矮凳仰七八叉地倒在一旁,路晚转身之际,不慎被绊到了,脚尖是钻心的疼,她无措地环抱住自己的膝盖,张嘴大哭了起来。
低低的门窗合好,一盏灯,一杯清茶,适合等待,等待所有的伤痛都化为淡泊从容。
阿青怎么还不回来?路晚蜷缩在软塌上面,冷得开始打颤,她深深地埋进他的外套里,是个需要急救的病人。
俶尔,手心传来了湿热感,路晚掀起眼皮去瞧,对上了一双圆圆亮亮的眼睛。
小拉布拉多犬皮蛋的个头蹿了不少,那时它傲娇且高冷,现在或许是意识到自己有了一个安全舒适的新家,便放松了下来。照旧毛茸茸的一团,爱吐舌头撒娇,爱歪着脑袋卖萌,爱缠着人撒泼打滚。
拉开夜灯,简依青俯下身吻了吻路晚潮润的眼睛,继而将她抱起来,往她嘴里塞了一颗黑巧。
“午饭只咽了几口米饭,再不允许了,晚饭你需得多吃些。”他用指腹摩挲她柔软的耳垂,语气放得很轻,“好不好?穗儿,你要多吃一些东西。”
“好,我现在很饿呢。”
路晚吻上他冰凉的唇,巧克力微苦微涩,与他的气息交缠,她的心脏骤然加了速,澎湃浓烈的情绪无处发泄。
苦涩过后,香甜的蜜流也流不尽,她离开他的唇,绽出了这段时间的第一个笑容。
雨季会一轮接一轮,而始终有一个温暖宽阔的胸膛属于她。
简依青做了当地的几道小菜,清淡爽口,一碗米饭下肚,路晚还另添了一碗饭,腮帮子鼓鼓的,生像只临冬前拼命囤食的小松鼠。她是真的饿了,胃终于恢复了知觉。
雨歇,天空中隐有三两颗星,男人立挺笔直的身影在黑夜里划开了一片亮色,二胡声悠扬,是那首听不厌的《送别》。
路晚抱着皮蛋坐在一旁,轻声跟着哼唱,眼睛比晚间粼粼的水面还要漂亮。
他告诉她,爱不会消失,在这片寂静的天空里,有一颗星星是始终守着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