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陷落

自那回破冰后,路晚和祝柯的联系多了起来,几年的空档期似乎并没有什么实际影响。人的年龄会增长,皮相衰老,但心脏可以永远保持活力,就算是现在,她和她依旧愿意坐到有风的天台上,举起拉罐啤酒扯着嗓子唱那首《野百合也有春天》。

“别啦,我是真的不行,帮不了你的工作室,现在的生活就已经很好了。”

“光听你描述那些,我都已经羡慕上了,不用做社畜早九晚五,还有年轻男人宠着滋润着。”

“讲真的,你不太适合这样的生活。”

“确实也是。”

“……”

祝柯开玩笑说想来小镇躲几天,路晚欣然答应,如果自己的好友真的会来,那其实还挺不错的。

先不提祝柯根本就没有时间来,路晚这里也有了新情况,当她接完那个电话后,又是换了新的人间。

半宿没有睡着,路晚翻过身钻进了简依青怀中,磨磨蹭蹭的,始终不说话。

“是哪家毛茸茸的小东西?嗯,原来是我家的。”简依青朦胧着眼睛回抱住她,左手的指节陷入了她乌黑凌乱的发中,他亲了亲她的眉心,声线略微沙哑,“怎么还没有睡着?是为什么事情在烦心?”

“你再抱紧点。”路晚的脸贴他胸膛很近,闷声闷气地撒娇,当了回娇滴滴的小公主,“疼疼我,再抱紧一点嘛。”

她好小的一个,还使劲往他怀里钻,以寻求庇护。简依青照她说的做,甘之如饴地溺在了温柔乡中。

树影映在床前,夜色晃晃悠悠,路晚眨眨干涩的眼,终于有了睡意,在完全失去意识前,她终于肯吐出那几个字:“我妈丧偶了,再次。”

“我也需要你。”简依青下意识出声,语气染了些急切,可路晚已经安稳地进入了梦乡,不会再做出任何回应。呼吸声清浅,躺在爱人怀里,她会睡一个好觉的。

刻意去忽略身体深处突如其来的疼痛感,简依青收紧了双臂,颔首贴在她的脖颈间,以感受她的呼吸和脉搏,更像为自己圈了一块领地,这是一种珍视心爱之物的本能。

不单是身体,他与她十指相缠,清白地睁着眼睛等待黎明的到来。

闯了一个红灯,两次差点追尾,路晚心不在焉地打着方向盘,大框墨镜遮住了眼中所有的真实情绪。她的扮相恢复了体面,妆容恬淡,恰到好处地与这个精致至上的大城市融为一体。

清晨是简依青唤路晚起床的,他抱她去洗漱,为她描眉,还为她做了份清淡的早餐,蒸饺很好吃,很合她口味。

分别之际,他只是细细嘱咐她开车要注意安全,到医院后要和妈妈好好讲话,除此之外,并没有说其他。

好想他,想和他黏在一起。路晚舔舔上唇,却尝到一嘴涩,她忘记自己涂了口红。

目的地是市中心的人民医院。路晚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踩着高跟鞋搭乘了地下车库的电梯,一路往上。

黎如华的二婚丈夫得了一种怪病,常住医院,算是活生生被耗死了,他公司的账务没来得及清算,给黎如华留了一堆烂摊子,她区区一个妇道人家,哪里懂得商界的纠纷?还要去填清亏欠的债务,最要命的是,她身边还跟了个五六岁的小男孩,是亲儿子,名唤杜世皓。

“所以你昨天打电话给我是想表达什么?生活不顺时又想起我这个女儿了是吗?”

高层病房里传出一声沉闷的响,护士闻声赶来,瞧见里面一片狼藉,铁盘哐当着背扣向下,水果洒落得到处都是。

“发生什么事情了?医院应该清净,病人们都需要一个好的休息环境。”

“不好意思啊,是我刚才手抖将果盘打翻了,我会马上清理好这里的。”

路晚赔着笑,手指已经将香蕉的一侧捏得稀烂,她目送年轻的护士远去,面无表情地合上了门,肩颈僵直得如同打了石膏。

“你姓黎,我姓路,怎么会是一家人呢?以前您和爸爸总爱这样逗我,还说我是从垃圾桶里捡来的,脏兮兮的小孩,可怜巴巴的小孩,最招人喜欢了。”

“晚晚。”黎如华颤巍巍地伸出手来,眼角隐有浑浊的湿润。

“不,我是穗儿。”路晚没有理会中年妇女靠近的动作,轻佻一笑,两片红唇既美丽又刻薄。

一声叹息,回荡在安静的病房内。

“谎话说多了,大概就会混淆成真的。”路晚的眉眼冷得出奇,“还记得吗,我是您十月怀胎养育而来的孩子,跟你旁边那个尚不谙世事的小崽子差不了多少。”

黎如华把视线放在自己的小儿子身上,滚烫的泪顺着眼角流入了鬓角里,她艰难开口询问:“你为什么会愿意来?我以前那样对你。”

“因为爸爸。他常说我是世上最乖的小孩,是最暖心的小棉袄,我也向他许诺过的,要健康快乐的长大,还要保护好妈妈。”

一字一句,轻盈且虚无,路晚站在阳光拢不到的阴暗处,几乎是在用气音讲话,她开车找来时很累,快支撑不住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