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楸树请为少年祝福

今年冬天,雪下的很早。往往一昼夜的时间整个世界就成了荒凉孤寂的白色原野。我的心里始终伫立着一座孤岛,从未有人登陆和停靠。当然也有人试图接近但最终都不了了之了。

很多时候我甚至想一个人就那样躺在草地上,任凭风雪将自己掩埋直至窒息甚至死亡,还想过光着脚丫去海边拾捡贝壳,在天后宫里求神祈福,吹吹海风站在白塔旁边举目四望,像断崖边上的树一样孤独的生长。

可是我脚步笨拙举止慌乱,站在人群里面是那么的格格不入。一张口满是别人的嘲讽和非议,完完全全是个被排斥在这个社会体系以外的边缘人了。时至今日只剩下只言片语,我对人类的恐惧与日俱增。

临近除夕的时候,准确的说是农历腊月二十七这一天,我踏上了西行的列车,即将回到阔别已久的家乡,心里百感交集久久不能平息,以至于一晚上在车厢里都没有睡个囫囵觉。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对黑夜有了一种不可名状的恐惧。夜里醒来,仅仅有那么一瞬间,一种空落落的情感在心里滑落,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那么无能为力,留不住昨天,抓不住现在,也看不到未来。当看到自己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出现在镜子里时,就忍不住泪流满面,我虽然年仅二十七岁,但因为沧桑,早已两鬓斑白。

我成为今天的自己,绝非偶然和幸运,也许是命途多舛,或者说造物弄人,总之不管怎么说,还是活成了最讨厌的样子。在过去的十几年里,我紧紧跟随人们追逐幸福的脚步而马不停蹄。

乘坐着通往幸福大道的列车,去往每一个遥远又陌生的城市,在人山人海之中穿梭蠕动,尽尽可能找到一份体面的工作后,埋头苦干于暗无天日的流水线,同样的事情每天重复千千万万遍。到底是一年过了三百六十五,还是一天过了三百六十五次呢,就不得而知了,这完全要取决与你的心境了。

一千个读者中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活着到底是为什么,在芸芸众生当中卑微又渺小的我们每一个人心里都有着自己的答案。我姑且这么认为,人是为了救赎而活着。即为了救赎别人更为了救赎自己。很遗憾我并没有救赎过任何人,这其中也包括了自己。

就像主教大人对手捧烛台的苦行犯说的:”我已经把你的灵魂从痛苦和绝望当中救赎出来了,交给了上帝。

这话说起来实在有些差强人意了,我想就算是得过且过的寒号鸟也会用歌声唱出生活的美好,而自己呢,只有忙碌罢了,只有匆匆罢了。

想象着自己在鞭炮声和孩子们的簇拥声中跨进家门。见过家族宗亲长辈,一阵嘘寒问暖之后,他们肯定会说我瘦了,细细打量之后又会说我胖了。我较之以前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留了些许胡渣而已,大人们竟然老眼昏花到了这种地步,实在让人不禁感叹良久,看来他们真的是老了。我也已经不再年轻,尽显疲惫沧桑的神色。

母亲早早地就做了一大桌子饭菜等着,拉着我的手就往里屋走。我的脚步却在台阶上伫足停留。我的内心从未有过这样的陌生而又凄冷的感觉。

“回家吃饭啊,快点的。”她无比亲切地催促着。

“回家,回谁的家,回我的家吗!回我自己的家吗?”我在心里喃喃自语:“可我极少地在这里生活,也从来没有在此处一点点长大过。怎么能说是家呢,怎么能说是我的家呢。”

家里没有一件我穿过的旧衣服,和使用过的东西。楼上楼下好几张床我也没有睡过几次。过去已经损坏的玩具,没有画完的画,做不下的作业。孩童时期所留下的幻想在这里,我一次都没有梦到。

回到查家湾后的第二天就下起了鹅毛大雪,一大早我就为扫帚的去向而烦恼不已,转念一想准是放在外面被埋起来了。父亲蹲坐在门槛独自卷了一支烟抽得五迷三道,等过足瘾头之后,又想起还有好些柴火要劈,径直往柴房走去。经过我旁边的时候我问他扫帚的事:“您知道放那里了吗?”父亲有些耳背,会错了我的意思。

“不用你来,这些活我自己就能干完,瞧不起我这个老头子怎么滴!”

我凑到父亲耳朵大声地又问了一遍。“扫帚?

这回他听清楚些了,我比比划划:“是啊,您想想到底放哪里了。”

“你要那东西干什么?”我声色并茂地解释道:“扫雪,去屋顶扫雪,扫天线上面的雪,不然晚上看不了春晚节目了。”老头子对我的还是一知半解,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做恍然大悟状:“兴许就在三楼的杂物间里,昨天我去打扫过一次。”我半信半疑地上了三楼。果然就放在杂物间的门后面,就像找到深埋于地底的宝藏一样,那种兴奋是语言所无法表达的。

就这样一天当中最惬意的时光就是在这里度过了的。雪落下的声音当让细不可闻,可我还是听了一整天。

现在我常常一个人晚上去外面喝酒,记得去的最多的一家是在东江大桥头斜对面公园那边叫晋源居的小酒馆,酒香香醇浓烈飘出几里外,这样说毫不为过,值得一提的是这里的下酒菜也很是地道。店面装修的古色古香规模看起来并不大,只有十几张桌子,而且大部分的都摆在桥边上。人群中有划拳掷色子还有赌牌的,好不热闹。我是一个喜欢热闹的人,同样也是一个耐得住孤独和寂寞的人。

在这里一来二去,我和老板娘渐渐熟悉了起来,听她说话口音也是家乡本地人,顿时倍感亲切起来,闲暇之余我们两个人像多年未见的朋友一样嘘寒问暖东拉西扯说一些有的没的。有一次,老板娘问我认不认识一个叫做宁林生的人,又指了指墙上挂的一张老照片说:“那时候的他和现在的你,动作神态简直一模一样。”

“是吗?我瞟了一眼墙上的照片并没有什么印象。”我闷了一口酒,随便敷衍了几句。

毕竟出事的那个时候,他才只有十七岁,还是个孩子啊,谁能想到一条年轻鲜活的生命就这样没了。”

“真是个可怜的糊涂虫。”我抿一口酒不屑一顾地说道。凌晨的街道已经冷冷清清,基本看不到几个行人了,昏黄的路灯光下闪闪烁烁,时不时有几只飞虫来回打转。打烊后我从酒馆出来,被外面的冷风一吹整个人都是晕晕乎乎的,走起路来不知道东来西北。一回到家,我连衣服都顾不得脱,躺床上倒头就呼呼大睡,只睡到昏天黑地。

一阵缓慢又急促的敲门声把我从睡梦中叫醒。打开门一看是多日不见的罗云生,我赶忙将他让进屋里,端茶倒水一通忙活。家里杂乱不堪除了我以外都不会有人收拾,各种各样乱七八糟的东西塞得满满当当,显得特别拥挤根本没有能让人落脚的地方,毫不夸张的说连转身都十分困难。我收拾了床边上厚厚一摞的书籍,腾出地方让罗云生坐下。罗云生一边抱怨我邋遢不讲卫生,又一边帮我整理书架收拾屋子,偶然间他翻到了夹在笔记本当中的一张泛黄的照片,这张合影背面还有拍照的时间和里面每个人的名字。

我闻讯赶来从罗云生手中接过照片,擦了擦上面厚厚的一层灰,一个站在角落笑容满面的人引起了我的注意,他竟然和我在小酒馆墙上照片看到的人一模一样,顿时一种深深的罪恶感将我团团包围,无法呼吸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他的名字——宁林生,像尖刀利刃一样,刺穿我的胸膛。

“看起来你的脸色很差,要不出去走走透透气?”罗云生关心道。我摆了摆手苦笑道:“我还是想一个人待一会,没事的不要担心。”“冬天很快就要过去,温暖的春天很快就要到了,待到花开的时候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每天早上醒来一种莫名的伤感油然而生,止不住的泪珠像珠玉般散落一地,我试着用记忆的长线把它们串联在一起,可是视线越来越模糊,那些恒久弥足珍贵的东西依旧无法辨别。我以为陈年往事最终会被时间杀死,然而它又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爬上你的心头,涌上你的心间。在我十七岁那年越来越清晰,越来越不可捉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