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楸树请为少年祝福
不同于新房的平整宽敞透亮,老宅被夹在其他几栋建筑的后面,中间只有狭长的一条过道相通,虽然经由老祠堂的后面也可以直接穿过去走到家门口,但是那里一般都是上锁的。
因为前面房屋遮挡了阳光,四周茂密的植被也比较高大,所以老宅子给人的感觉就是昏暗潮湿阴森森的。没有人接近平常也不会有人来往,张雨亭反倒住的安逸舒适,悠然自得。
待到鸡叫二遍,清晨的一缕缕阳光透过窗户折射在张雨亭瘦弱枯黄的脸颊上,他把自己锁在屋子里已经三天没有吃饭了。李刚张松那一句句恶言恶语生生刺痛了那敏感又自尊的内心。唯一的一丝丝信念也已经崩塌,最后的净土渐渐沉没在世俗之中。
打开笼子奶奶提着篮子在鸡舍的茅草堆中摸出一颗颗圆润饱满的蛋来。喂过玉米高粱老人家轻轻敲了敲大门:“饭放这里了记得吃。”
里面没有人声只有电视嘈杂的信号频率,空荡荡的房屋里安静地可怕。相反爷爷就比较豁达了,饿了总会吃,不想吃就不吃呗。一大早起来就去遛弯去了,准时是去别人家看牌局去了。
饭菜就那样在门口凉了半天,直到爬满蚂蚁也没有人动过。到了中午一个杵着拐杖弯腰驼背穿着中山装的老头奋力拉着门环:“我说老姐,都是你们惯的,一身臭毛病像头犟驴劝也劝不动。”爷爷奶奶在一旁乖乖听着训斥,不管多嘴一句。
“是二舅公啊,您怎么来了。”张雨亭自知理亏一直这样不是办法:“我不饿现在。”
“路都走不动了,还在那么叫。”
“吃过了刚刚。”
“你说的是个屁,今天是你奶奶的生日,不要再让她生气了,愁的吃不下睡不着。”
张雨亭这才看到二舅公旁边放着几斤肉还有礼品以及一些水果。他又看了看爷爷奶奶的紧缩的眉头,再不忍心伤害亲爱的人,于是不在任性乖张起来:“那么多好吃的,我要吃。”
“都是给你吃的,想吃多少就多少。”二舅公打开盒子,香甜诱人的红富士见者有份。
多日未见分外想念,老人都七老八十了是半截身子快要入土的人,因此每回来珍重万千。聊聊家里的情况,地里的收成,生活的难处和身体上的各种毛病。
说着说着奶奶就帮咳嗽的爷爷捶起了背:“天天抽烟怎么劝都不听,还有风湿病腰疼得直不起来,晚上天天贴膏药。”
“二号的那天去挑粪,摔了一跤当时疼的不行,像全身散架了。”奶奶撸开衣袖,道道伤疤清晰可见:“去医院花了钱也就这样,重活干不了一点。”
其实二舅公的日子也过得艰难。老伴去世后,家里在镇上的酒坊也都交给大儿子和二儿子打理,兄弟俩一个想的是小本买卖赚不了多少钱,干脆转给别人然后去大城市发展,另一个准备找投资人再扩大一下经营,反正不管怎么样都是互相看不顺眼,每次都闹得很不愉快。
后来连着房屋田地也分了一人一半,多年下来为这事所谓的公平,你争我抢闹得是鸡飞狗跳。他老人家干脆一个人待在山上,买了十几只羊放着过。
说了怎么多二舅公始终是乐观开朗的就是有难言之隐也不会轻易示人。最后他还是放心不下张雨亭,从小看着一点点长大,如今为了别人的几句闲言碎语搞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心里实在不忍。
一转眼就到了日暮时分,二舅公和爷爷奶奶商量了一会又对张雨亭说:“要不要去我那里玩几天,天天都有好吃的。”
他早不想待了,每天偷偷摸摸跟做贼一样,在别人面前抬不起头了,还不如早点离开:“我去收拾几件衣服,就来。”
对于那堆礼品爷爷奶奶是推推嚷嚷不肯接受的,想着带回去给大孙子吃,自己啥都不缺。二舅公嫌老头老太太蛮不讲理无理取闹拉着还在房间叠衣服的张雨亭就准备跑路:“好了好了,快走,两个老家伙真烦人。”
“嘿!你这个人……。”张雨亭百思不得其解:“不能多说几句话吗,真是的。”
早些年移山打坝,二舅公他们村就从河滩边上搬到了半山腰间,还有一部分人家也迁到了这里,为了叫的顺口就简称为腰村吧。因为山顶的古刹香火络绎不绝,所以这片地方也叫庙岭。周围更是被刘家港水库环抱其中,风光无限让人流连忘返,不免陶醉其中。
七山两水一分田的地理位置也让这里物产丰富。种植桃李,枇杷柑橘香梨板栗这些经济作物的,还有养鸡鸭牛羊的,漫山遍野的一大片尤为壮观,在以前更是享有“果城”的盛名。
谁都知道刘家港水库边上的坡地上有个脾气古怪的放羊老汉,每当天气炎热想来玩水的小孩来到这里时,被会被他严厉呵斥,甚至还会放出一条大黄狗吓唬人。此间种种可能与许多年前的意外有关,不过现在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就没必要多讲了。
从曹庄到腰村距离不过五六公里,可是一大半都是蜿蜒曲折的山路,小道上牛粪羊屎随处可见,地上的几处脚印证明刚刚有人中了大奖。
牛哞幽邃深远,羊咩清脆响亮伴随着牧人几句吆喝回荡在大山间久久不能平息。二舅公一把老骨头颠的都快要散架了,瘫在路边实在走不动了。张雨亭不敢怠慢赶忙去路边别人家门口摘了一边枇杷,剥开给老人家吃:“还有多久累死了,早知道不来了。”
“路尽头那边有松枝树叶搭成的门楼,在往前一点就是了。”二舅公呼呼喘着粗去,脸憋着通红,他撑着拐杖几经周折才颤颤巍巍站了起来。一老一少互相搀扶着到达目的地,终于云开见日出,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烦闷的心情这才稍稍放松下来。
张雨亭扒在屋子前面的水井旁,贪婪地享受着嘴边甘甜的山泉水,每一口都是那么清甜甘冽,沁人心脾。二舅公打开房门拉开电闸,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的傍晚终于有了第一缕光亮。
看着堂屋的大摆钟他的心也跟着摇晃起来:“出门前我让老李头把羊牵出去一起放的,怎么现在还没有回来!”
二舅公有些坐立不安,站在门口看明晃晃的路灯看着发愁,他和张雨亭交代几句好好在家不要乱跑,拿着手电筒就出门去了。几条上山的小道蜿蜒曲折并不好走,附近的几处沟渠由于黑灯瞎火也暗藏危机,让人不免担心起来。
说着话这会,一个头戴毡帽身着破破烂烂的皮袄,穿着旧绿色胶鞋,留着络腮胡子的高大黑影赶着羊群摸索着路径就到了二舅公门口:“乖乖的这些牲口真是折磨人,一不注意跑没影了,找到天黑。”
借着门口忽明忽暗的灯光张雨亭看得分明,是一群面色黝黑丑不拉几的山羊,每只的角上都系上了红丝带,又高又瘦跑起来虎虎生风。
二舅公一边和老李头把羊赶到羊圈里,一边又让张雨亭去拿了几斤土烧给了人家,又是感谢又是送礼什么的,人情世故那一套拿捏得死死的。
羊圈是用雨布和一些绳子木板临时搭在几棵树下的,虽然简陋但遮风挡雨还是没问题的。屋后的鸡舍就比较随便了,铁丝网围成一个圈,中间开一个门,实用性拉满。两头白白胖胖的大肥猪更是养在厕所旁边,主打一个随心所欲。
第二天刚蒙蒙亮的时候老李头和赶着呼呼啦啦一大群山羊,为了区分清楚数量避免混淆,一家的羊角上系红丝带,另一家脖子上挂铃铛。他们走过阡陌的乡间小路,淌过河水清澈透亮的小溪,穿过栗林和桃园,上了几个斜坡后视野渐渐开阔起来。
连绵不绝的山峦此起彼伏,一望无际的草地肥美茂盛,牛羊成群鸡鸭结对,中间仅有干枯的河床相隔,到了夏季更是水流潺潺,清澈透亮。
老李头手里拿着长杆大声吆喝着把羊群赶到一处坡地后就悠闲自在地靠在大树底下一口一口喝着小酒。叼着杂狗尾巴草的张雨亭漫无目的地跟着小动物的屁股后面走,鱼的快乐他可能不知道,但羊的快乐却是一清二楚。不多时分他顺势躺在了一块不那么硌人的草地上,半眯着眼睛看着太阳一点点西行,白云一片片聚拢又分开。
世界纷杂而羊群却悠然自得,在这日暮西山的黄昏面前,它们会不会有一点留恋。张雨亭光着脚丫一步一步走到河边,看着那水中的倒影越来越生疏,他不禁感叹道:“面对大河无限惭愧,我年华虚度空有一身倦怠,青春易逝,一滴不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