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楸树请为少年祝福

罗云生的前半辈子都是在饥饿和贫穷的阴霾笼罩下度过的。对于他来说,最痛苦的莫过于吃饭的时候。家庭有限的经济状况,实在难以让他每天一日三餐都吃上饱饭,在学校食堂里就连最差的伙食,罗云生也是常常消费不起,只能是饥一顿饱一顿,好在还能够咬咬牙坚持下去。

恰巧这天我上最后一节课的时候,睡觉醒的比较早,去吃饭的时候,由于人很多不过他旁边还有空位,就和罗云生坐在了一起,我在他面前故作姿态,把自己碗里的饭菜挑挑拣拣,不停抱怨说,这个不好吃,那个半生不熟,或者是太油腻了,然后推脱说不,那个半生不熟,或者是太油腻了,然后推脱说不想吃,一点胃口都没有了,就全部递到罗云生面前:“真不知道食堂怎么搞得,做得难吃死了,都给你吃好了,你又不是那渴不喝盗泉之水,饿不受嗟来之食的圣人,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吃吧,都要吃完啊不能浪费啊,浪费粮食是可耻的行为。”

我扭了扭快要睡落枕的脖子,毕竟每天要睡足一个上午实在很累。随后目光不经意落在了食堂墙壁的一则醒目的标语上,”关爱未成年山区留守儿童的身心健康,让我们一起共助美好的未来”。我一边把自己碗里的菜夹给罗云生,一边问他:“你觉得一个身体残缺的人他最需要什么?”

“别人的怜悯和无微不至的关心。”

罗云生若有所思的说。“错了,大错特错,他们需要的不是别人可怜的同情,而是不被区别对待,像看正常人一样平视的目光去看待他们。”我和罗云生在这里把食堂当作课堂上了一节生动形象的课。山区留守儿童怎么了,从小没有父母在身边怎么了,我们同样不需要同情和怜悯,我们不比任何人差,不比任何人软弱和差劲,走在路上照样抬头挺胸昂首阔步。

在这样艰难困苦如履薄冰的日子里,唯一的甜蜜就是来自家里腌的酸菜白萝卜条,那屈指可数的美味让罗云生的生活不再是平平淡淡的了,好在学校里不用像家里一样辛苦地干活,顶一顶撑过去还是没有问题的。

就吃饭而言,罗云生饭量自然不算小的,两三碗下肚也才刚刚垫了个底,如果在来上一大碗热气腾腾的胡辣汤,还可以接着干上几大碗。在家里的时候罗云生觉得,吃饭就是一种及其痛苦的过程,每次吃饭,那一张张冷冷冰冰而且又十分严肃的脸,在昏黄灯光下变得狰狞恐怖,他们面无表情地扒拉着自己面前的饭菜。发出大力咀嚼的声音。

罗云生家是传统封建礼教的大家庭。食不言寝不语是行为准则,棍棒底下出孝子是道德准则。罗桥街边的酒馆很多所以这里酒鬼也很多,而罗广平就是其中最声名显赫的一个,他只要外面一喝多,就到处惹是生非,捻鸡赶鸭子满村撒酒疯,砸坏了别人家东西赔个倾家荡产那是在所难免的,回了家还要打骂罗云生,一边打一边醉醺醺地骂道:“你要懂事,你要听话,你怎么这么不懂事,怎么这么不听话,老子供你上学读书很辛苦的知不知道,每次你考试就考那么几分,你对得起谁!”

在罗云生很小的时候,大概是两岁时因为一场意外母亲就此离开了,在他幼小的记忆里面,母亲是什么样子的没有一点概念,多高多重笑起来好不好看手是温暖的还是冰凉的这些只能想象靠充实着内心深处的念想。连唯一的一张结婚照片罗广平也给弄丢了,无心还是有意那就不得而知了,从此以后关于母亲的话题所有人的绝口不提,一直陪伴着的只有那座孤坟野冢。

在很多时候,罗云生心里有着这样的一个疑问:“人为什么一日三餐都要吃饭,如果仅仅是因为饥饿感在作祟,那未免实在有些大惊小怪了吧。由于那敏感而脆弱的自尊心,所以在学校食堂吃饭,罗云生他总是最后一个去的。基本上天天一样,打的都是最下等的伙食,每份五块钱,只有青菜萝卜,基本上看不到一点荤腥。

要是说完全没有那是假的。俗话说蚊子腿再细,那也是肉啊,有些不干不净的东西总比没有好吧,一两个月下来,罗云生瘦了差不多二十多斤,脸上都是青黄不接的菜色,一走起路来腿肚子直打颤,似风吹柳絮般摇摇欲坠,相处久了,我越来越觉得他的性格真如石头一样,一样的坚韧顽强。

一个从小到大就缺少爱的孩子,一个无比渴望得到爱的孩子,在罗云生的内心藏了太多的悲哀苦楚,可表面上仍然对任何事情都漫不经心,他用沉默寡言极力掩饰自己的自卑脆弱。

罗云生他总是装作平静的样子,却又在不知名的角落偷偷哭泣。

又一个平平常常的雨后清晨,刚进学校罗云生就被一群不三不四的人围住了,他们有的是一个班级的个个贼眼骨碌碌乱转不知道肚子里憋了什么坏水。有的只是过来看看热闹做好一个吃瓜群众的本职工作。

挡住别人去路按住不让走还不算完,不知道是谁又编排着齐声高歌“小白菜,地里黄,两三岁,没爹娘……。

罗云生并不做理会,伸手一挥挣脱众人的围堵提了提快要从肩膀滑落的书包,闷着头也不吭声三步并作一步回了教室。屁股还没有在凳子上坐热,放桌子抽屉里面的书包就被之前那些阴阳怪气的人拿走了,为首的就是那个叫猴子的家伙。

他一只脚踩在椅子上嘴角轻蔑眼神从高往下看着罗云生对旁边的人吩咐到:“离上课还有好一会呢,我们先玩一个游戏热热身。”

说完就把书包抛给了其他人,像丢沙包一样满教室扔来仍去,每次都像一个漂亮传球投进球筐时的激情飞扬随行的人也喝彩不断。被砸到的同学也不敢多说什么。埋着头继续自己的功课,受不了的干脆拿着书出去了。见罗云生不予理睬,还有一会老师就来了,要是玩过火了就不好意思收场了。

趁罗云生不注意卯足力气把书包甩到他的面前,重重砸脑袋上,里面的书本文具散落一地。除了这些还有一套换洗的干净衣服,样式不洋不土穿在身上说不出的别扭,看起来就不像一个洋溢着青春气息的中学生的打扮。

洗的发白的衬衫,宽大肥硕的衣服袖子只能撸起来卷到胳膊处,领口的钮扣不知道掉什么地方了,不过这样也无伤大雅。好在也不会四处漏风。很明显这都是大人样式的衣服,而且已经穿过三年五载了,套在罗云生的身上只能说,多少有点沐猴而冠了,怪不得别的同学都觉得他是如此的土里土气。

他家本就不比其他家庭的孩子,一年四季都有各自应备的衣服。长衫短袖棉衣棉裤和毛衣对于常年身着单衣的罗云生来说是不敢奢望的,天冷天热总是那么一两件样式的衣服。多数的裤子如果没有穿皮带就很容易掉下来,可是罗云生读书都读到这个年纪还没有一条合适的。也只好用裤绳来代替。

麻烦的是这种绳子很费劲,系的太松容易掉,系的太紧容易打死结。本来教室离厕所就远,到时候一着急说不定会出大丑的。

似乎罗云生自己也忘记了,本来一上午的四节课已经变成了语文和数学的考试,加上紧张和焦虑种种不安的情绪,真是想什么来,不想什么偏要来什么。他憋的满脸通红紧紧攥着手里的笔,口中默念着什么,一边在试卷上盲目作答,一边频频地看向老师是想表达一些什么可是话到嘴边又生生地咽了下去。

我在旁边看着也很着急,看着罗云生尴尬的神色难于言表,以至于引来很多人的窃窃私语,有的更是大声地笑出了声。老师也是不知所以然:“都笑什么笑,老师脸上有答案吗。”我听的分明,这话实际上是说给罗云生的,老师目光慧眼如炬当然看到了学生脸上的窘迫却毫不在意。

在老师眼里班级里面优等生是祖国的花朵要精心呵护照料,至于那些杂草野草就随它们风吹雨打自生自灭好了。

不管是上课还是考试我都是老师的关注对象,始终相信是我这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班里的平均分是被我一个人拖垮的。可是我还是众目睽睽之下丢了一个纸团给了罗云生。比起考试我比较在意某些更有趣的东西。就是这么严肃的场合也必须找点乐子来打发时间,不然看着一大堆选择和填空题脑子迟早要爆炸。

就在我感到疑惑不解满怀期待的时候,罗云生在纸团上面,写了一句令人哭笑不得的话我朝着罗云生打了个OK的手势。

我一脸堆笑地站立起来,更是尴尬地对老师说:“他,就是我旁边的这位同学要上厕所。”

老师不生气反倒有所察觉:“去吧,快去快回考试可不会慢吞吞等着你回来。本来想着会被大声责骂一顿然后在学生们的嘲笑声夺门而出,但安静的教室视乎被压制着什么异常的沉闷,老师也愿意给个台阶下。我静默了一会看着他通红的脸颊点了点头。罗云生如释重负,一路小跑出了教室。

他的影子在阳光下被越拉越长,身形也在不知名的角落越来越矮小。